“對了,你說的這個行業,最後還是會黑社會化,又是怎麽迴事?”張晨問小芳。


    “很簡單,先看看這些錢是怎麽出去的。”小芳說,“你現在要在這些平台借錢,太容易了,隻要有一本營業執照,企業就可以從不同的平台,借到好幾筆錢,憑一張身份證,個人也一樣可以,所有這些平台的借款人借款信息,都是不進央行征信係統的。


    “在銀行申請貸款,銀行隻要一查你企業或個人的征信,你有多少貸款,分別是向哪幾家銀行貸的,包括企業法人,個人有沒有貸款,一共有多少張信用卡等等信息,一目了然。


    “如果你貸款的筆數多,已經超出你企業目前的規模,涉及的銀行多,銀行就會警覺,他們會覺得你的資金使用情況有異常,而且,你需要資金,為什麽不是在同一家銀行,放大信貸規模,一般情況,如果你的企業經營良好,銀行是會不斷地給你放大貸款額度的。


    “同時,包括你的貸款有沒有逾期,有沒有發生過欠息,法人信用卡的還款記錄等等,都在上麵,征信隻要有不良記錄,哪家銀行也不會再給你放款。


    “前麵我說過,這些平台的風控等於是空白,再加上沒有納入征信係統管理,也就意味著,借款人即使不還他們的錢,也不影響企業和個人的征信,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的錢還不是放一筆死一筆,所有的錢,到最後都是有去無迴。


    “再加上高額的利息,等於是減弱了借款人的還款能力,把風險又進一步擴大了。


    “錢還不迴來怎麽辦,如果你是欠了信用卡,銀行可以報警,至少也可以去法院起訴你,你企業欠了貸款也是一樣,銀行可以起訴你,執行你的抵押物或你和擔保人的資產,銀行在這方麵,至少前期的擔保措施是落實的。


    “而這些平台,擔保措施基本沒有,還連起訴都沒有辦法起訴你,就是起訴,他也沒有辦法贏。”


    “這個又是為什麽?”張晨不明白了,“為什麽他連起訴都沒有辦法起訴你?”


    “他給你的錢,不是他自己的,如果是他自融的錢,他就有非法集資的嫌疑,就是他們平台的自有資金,因為沒有金融牌照,他們也不能從事金融業務,不可以說,把他自己的錢直接貸給你,他就是想借給你錢,也隻能通過銀行,采取委托貸款的方式。


    “對了,雖然在實際的經營活動中,企業和企業之間,互相借款很常見,但這個,其實是法律不允許的,企業和企業之間,是不允許拆借資金的,更不允許收取利息,所以這種錢,在會計的處理上,隻能記往來款,但往來款要是超過一定期限沒有迴來,這個也是違法的。


    “所有這些網貸平台,名義上,他隻能說是起個信息傳遞的作用,落實到合同上,就是點對點,我的錢借給你,雖然實際是我的錢,先到了平台,或者是由平台,幫我拆分借出去,我給一萬,平台把這錢借給了三四個人,落實到合同上,是我和你或那三四個人的合同。


    “這樣問題就來了,你欠了錢沒有還,平台怎麽起訴你?你和平台沒有借款關係啊,就是要起訴,也是我來起訴,在合同中,我才是出借人,但實際上,我又怎麽起訴?一萬塊錢,我去起訴好幾個人,我請律師交訴訟費,還有往來的費用都不夠吧?


    “還不用說,這裏麵還有其他的損失,比如,過高的利息受不受法律保護的問題,砍頭息的問題,這些平台借款,借款人借一千,實際拿到的可能就是九百,利息和其他的費用先扣除了,但在法律上,是不承認這些的。


    “所謂利息,在法律上隻有一種計算方式,那就是你使用了本金之後,才會產生利息,所以到了法庭,借款人的借款,是隻能按九百計算,而不是一千計算的,這樣,我等於是隻要一起訴,我的損失就產生了,何況我前麵說了,還根本就沒有辦法起訴,難度太大了。


    “那我是出借人,我要拿迴我的本金怎麽辦?還是有辦法的,很多平台都誤以為他們可以逃避還款的責任,其實是逃不掉的。


    “隻要我的錢不是直接打給你,而是打到了平台賬戶,我就可以起訴平台,哪怕我和平台沒有合同,我也可以按不當得利起訴,我也是有權要迴這錢的,平台是逃不掉這個責任的。


    “何況,這樣的事情隻要多了,公安介入,直接就會按變相的非法集資來查辦平台,原因是這樣,其實你平台已經在自融了,因此,這個時候,平台隻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想辦法償還這部分的錢,不要爆雷,還有就是跑路。


    “不想跑路的平台,又沒有錢償還,他起訴借款人又不可能,怎麽辦?最簡單,也是成本最低的辦法,就是私力救濟,也就是用黑社會的手段去要錢,所以說,這整個行業,到最後黑社會化是必然的結果。


    “反過來也就是說,隻要開始打擊黑社會,這些平台,就會出現大量的壞賬,現在是連銀行委托的信用卡要債公司,都已經有黑社會化的傾向了,別說他們。”


    張晨點了點頭,他覺得小芳說的有道理,不過他心裏還有一個疑問,他說:


    “可是我前麵吃飯的時候,杭城的那些公司,都有錢委托黃總他們的平台在放,沒聽他們說起,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那是時間沒到,再過一兩年,這些問題就會集中爆發了。”小芳說,“從去年到今年,這樣的平台,出現了多少,那些借款人,他們正從不同的平台在借錢,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前麵說過,這些都是不進征信的,實際的情況,根本就沒有人知道。”


    “你是說,他們的還款,實際是從其他平台借來的?”張晨問。


    “對,準確地說,是調頭資金,他欠這個平台兩千,到了還款日,他就從其他平台借兩千來還掉,你還以為他信譽不錯,他明天再從你這裏借兩千五或者三千,就是這樣,一個借款人,同時操作幾個十幾個平台,在這些平台之間騰挪資金,把自己的債務雪球越滾越大。


    “但總有滾不動的那一天,隻要有一批人滾不動了,他們欠所有平台的錢,就都變成壞賬,這些借款人,可以說是通過他們的債務,把所有的平台串連在了一起,隻要等到這批人滾不動的時候,全行業的風險就都來了,p2p的雷,隻要爆炸,就是連環爆。


    “有人一直在給監管層灌迷魂湯,說是小額貸款的風險低,誰說小額貸款的風險低?一個人,要是連兩千都需要去借的時候,你覺得他償還兩千很輕鬆嗎?風險其實和欠兩萬二十萬兩百萬一樣的,我看到我們國內現在的互聯網金融的現狀,你知道我想到的是什麽?”


    小芳看著張晨問,張晨搖了搖頭,反問:“想到了什麽?”


    “想到了兩房,就是零八年造成整個華爾街崩盤的次貸危機,邏輯都是一樣的,兩房是把房子賣給了沒有能力買房的人,我們現在的p2p金融,是把大量的錢,借給了沒有償還能力的人,這個要是不警覺,爆出的雷,不會比兩房小。”


    小芳說著歎了口氣,她說:“其實我和你說的這些,我這次在國外的時候,都已經寫成文章,提醒監管層注意了,但是可惜,國內沒有一家媒體肯發,他們覺得不合時宜,上麵還在鼓勵互聯網創新,你就來潑冷水了?香港的媒體倒是願意發,但有什麽用?”


    聽小芳這麽說,張晨也覺得這個事情重大,他想了一下,和小芳說:


    “你把這文章給我。”


    “你要幹嘛?”小芳好奇地問。


    “我覺得你說的很對,我明天把你的文章,發給孫猴和李勇,看看能不能通過他們的途徑,把你的意見傳上去,引起上麵的重視。”


    張晨和小芳說,小芳點點頭說好。


    張晨又想起了一件事,他問:“按你的說法,那鄭慧紅他們公司,是不是也會有風險,他們不是也在那些賣家做創業貸?還有他們的花貝,不是和信用卡差不多?”


    “不一樣,他們是通過技術手段,用大數據分析在做風控,可以說是比銀行和我們還要做得好,我們沒有這樣的技術手段。”


    小芳看著張晨,繼續說:


    “他們的創業貸,是和建行合作,通過建行在發放,合規上也沒有問題,技術上,他們是依賴大數據分析,比如你一家企業,在他們那裏,每個月賣多少貨,進多少原材料,他們都有數據的,然後再加上采用三家聯保的方式,風控做得很好。


    “至於你說的花貝,也是這樣,他們的額度發放,也是根據你在掏寶網上的行為,采集你所有的數據之後,做出的精準分析,根據這個確定你的額度和償還能力的,你在網上每個月消費多少,包括消費的是生活必需品還是奢侈品或者零食等等。


    “從你每一筆的消費裏,計算機會算出來你是不是還有餘糧,比如你在掏寶網,每個月要是隻買生活必需品,你的經濟條件,就肯定不如那些時常買零食和奢侈品的。


    “還有從你買的東西的檔次,可以分析出你的生活品質,類似這樣,計算機可以有幾千幾萬種分析方法,把你解剖得比你自己還了解你自己。


    “用大數據做出來的評判,比我們靠人工做的,更加客觀和紮實,這就是我說,我們也做不到的原因,但我們可以通過和經營團隊的交流,判斷出這個企業的未來,這個,又是計算機做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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