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張晨,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譚淑珍說,“我媽媽知道了,也隻有哭,她除了陪我一起哭之外,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除了哭之外,她剩下的就是咒罵杆子,這個害人精,走都已經走了,還要這麽害人。”


    “你們全都不在,我也實在是沒有朋友,實在是沒地方說,在劇團裏,隻有老貴一個人還說得上話,我那天實在忍不住了,就把自己的情況和老貴說了。


    “老貴聽了,並沒有感動很意外,他和我說,要是我實在沒有辦法的話,他可以幫我,他幫我的方法,就是我們結婚,這樣小孩子生下來,就是我和老貴的孩子,戶口什麽都有了,我也不會被單位開除公職了。


    “老貴剛和我說的時候,我被嚇住了,但迴到家裏想想,自己其實已經沒有路了,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麽選擇?那個時候,你們死在海南的哪裏都不知道,我怎麽辦,我除了老貴幫我想的這條路,還有什麽辦法?


    “我每天綁著肚子,還怕把肚子的小孩給悶死了,他就是被悶死了,我還是沒有出路,隻有這麽一條出路。


    “我把老貴的想法和爸媽說了,他們也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何況,他們本來就不討厭老貴,覺得老貴比杆子還好一點,還靠譜一點,我媽把老貴叫到家裏來,大家三頭六臂,攤開來把事情說清楚,我爸媽讓老貴保證,他以後不會嫌棄我生下來的小孩。


    “老貴和他們說,我和珍珍結婚之後,珍珍的小孩生下來,就是我們的孩子,我就是想生,也沒有生育指標了,我肯定會對待他像自己的小孩一樣,隻要珍珍答應我一件事情。


    “我媽問他什麽事情,他說,隻要珍珍答應,至少在我死之前,不要告訴小孩,我不是他的親生爸爸就可以了。


    “我父母和我,當然答應了,答應之後,我們第二天就去登記,然後跑去老丁那裏開證明,去計生辦辦準生證,老丁還自己陪著我們,去計生辦找了熟人,很快就把準生證辦了出來,本來不是還要先孕檢嘛,那個時候老丁……”


    譚淑珍說著笑了起來,張晨問:“你笑什麽?”


    “老丁那個時候,怎麽會這麽恨你和杆子,他一聽說我和老貴要結婚,而不是和杆子,就開心死了,屁顛屁顛幫我們的忙,有了準生證之後,我就放心了,開始慢慢把自己的肚子放開了。”


    張晨也笑了,他說:“對,那個時候,我殺死丁百苟的心都有,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就覺得橫豎看不慣這王八蛋,在他,大概覺得我們老是給他搗蛋,耽誤了他的前程吧,現在事事遂心,他對我就沒那麽多成見了,我呢,本來就沒什麽,就是年少氣盛。


    “譚淑珍,你接著說。”


    “等到我和老貴辦婚禮的時候,我們對外說我懷孕四個月,其實我已經九個月了,為什麽這麽幹,就是不想讓人知道,這小孩不是老貴的嘛,要是說已經九個月了,劇團裏鬼都知道,這小孩肯定是杆子的,瞞不住的。


    “辦完婚禮後,我們就請了假,去老貴家裏,說是鄉下清靜,適合養胎,反正那個時候,劇團裏又沒有什麽事情,老貴還是副團長,老丁和我們說,想休息多長時間就休息多長時間,反正劇團放養著,就繼續放養好了。


    “老貴有一個堂姐,是在蘭溪的一家醫院婦產科的,我就是在他堂姐的醫院裏生的南南,南南生下來後,堂姐在開出生證明的時候,給我們報戶口的那一聯,故意沒有寫年月。


    “南南生下來後,我在老貴家裏待了半年,才迴去永城,去派出所報戶口的時候,我們把南南出生證明上的年月,往後推了五個月填上,那個時候,又沒有電腦,沒有聯網什麽的,這種事,誰會在意,南南的戶口,就這樣給報上了。


    “南南小時候,別人都說她特別懂事、老氣,哪裏知道,她實際是還要大五個月,哈哈!好了,張晨,我要說的都說完了,你還有什麽可問的?趁我現在還有心情迴答你。”


    張晨還是疑惑,他問:“杆子給你寫了那麽多信,你真的一封都沒有收到?”


    “那當然,張晨,我要是收到,知道你們在哪裏,我能不去找你們?我懷著杆子的小孩,那個時候,我真的要走,就是我媽也不會攔我了吧。”譚淑珍說。


    “那這些信去哪裏了?”張晨問。


    “鬼才知道,那個時候,劇團那副鬼樣子,郵遞員大概都懶得送了吧,還要爬那麽高的高磡,郵遞員可能看到劇團的信,就直接扔垃圾桶裏去了。”


    譚淑珍說著的時候,下意識地朝靈堂那方向看看,她沒有告訴張晨,其實她知道這些信,都是被馮老貴收到藏起來了,馮老貴天天坐在劇團辦公室,老母雞孵蛋一樣,就是為了等這些信。


    譚淑珍暗自歎了口氣,她覺得這事,現在已經沒必要說了,老貴人都已經走了,何必再在他臉上抹黑,就讓它成為自己一個人的秘密,爛在自己的肚子裏吧。


    譚淑珍也沒有告訴張晨,就在她婚禮前的那一天,她看到了那些信,每一封信她都讀了,哭得一塌糊塗,有那麽一刻,她甚至想過,從高磡下來,就去車站,坐汽車到杭城,然後坐火車去廣州,再去海安,渡海去海城,就按照杆子信裏說的,他們走過的路線走。


    她不可能坐飛機,她買不起機票。


    但是,想到了到海城之後,自己挺著這麽一個大肚子,譚淑珍又氣餒了,這個時候,她已經和馮老貴登記結婚了好幾個月,住也早住在一起了,大家都知道她肚子裏的孩子,是馮老貴的,就是見到了杆子之後,她能怎麽說?


    那個時候,可沒有基因檢測這麽一說,譚淑珍覺得自己就是見到了劉立杆,也是百口莫辯,何況,這麽長時間沒在一起,就劉立杆那個人,他還記不記得自己都不知道。


    譚淑珍就那樣坐在地上,哭著、猶豫著,直等到馮老貴發現大事不好,跑過來,推開門,看到了門裏的一切。


    馮老貴在譚淑珍的麵前跪了下來。


    “還真的可能是,陰差陽錯,唉,也怪你和杆子無緣。”


    張晨歎了口氣,他想到了,怪不得在三亞的時候,當向南指著老劉的鼻子大罵的時候,譚淑珍會那麽生氣,給她一巴掌,她罵的,可是自己的爺爺。


    也怪不得,向南考上電影學院的時候,譚淑珍會想到,要請杆子的爸媽來吃飯,這麽多年,譚淑珍明明知道自己的爸媽和杆子爸媽不對付,她還要把他們撮合在一起吃年夜飯,真是用心良苦。


    “說起來老貴,也是可憐,和我結婚之後,他真的就連自己的小孩也不能有了,就算是後來離婚,按照政策,他除非找個未生育的女的,不然,還是不能生。”譚淑珍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他後來一直沒有結婚,會不會和這個有關。”


    “那你後來,和老貴都已經離婚,到了杭城,怎麽還是沒有接受杆子?”張晨問。


    譚淑珍苦笑了一下:“怎麽接受,看著杆子和南南,明明是父女,卻要像兩個仇人一樣在我麵前晃?與其讓他們真的變成仇人,還不如讓他們保持一點距離。


    “還有一點,那就是杆子這個人,我總是感覺不踏實,我最擔心的,張晨你知道是什麽嗎?”


    “是什麽?”張晨問。


    “我擔心他就是對南南好,也是為了我暫時做出來的姿態,真的我們結婚了,他就要開始嫌棄南南,到那個時候,你讓我怎麽辦?”譚淑珍問,“我不相信,他會對老貴不介意,會對老貴和我的小孩,真的喜歡。”


    張晨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明白了:“你也是煞費苦心。”


    “我們這一輩,完蛋就完蛋了,我不想南南再受苦。”譚淑珍說,“我可以什麽都沒有,但是我不想南南沒有爸爸,在南南心裏,老貴才是她爸爸,我要是把真實的情況告訴她,和她說老貴不是她爸爸,我想南南會崩潰的。


    “對了,張晨,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說。”


    “這事情你知道了,但能不能不要和南南說,不不,也不要和其他人說,我想,等過完這個階段,南南接受了她爸爸已經不在的這個事實後,沒有那麽痛苦了,我找機會,再慢慢告訴她。”譚淑珍說。


    張晨說好,我答應你。


    譚淑珍站了起來,她說走吧,我們去看看老貴。


    兩個人慢慢走迴去,走上了那個台階,經過前麵的三個靈堂,裏麵激戰正酣,他們一直走到馮老貴的靈堂,看到他們進來,老楊就叫道:


    “來來,張晨,珍珍,快過來喝酒,吃燒烤。”


    桌子上,紙牌已經收走了,堆著的是好幾馬甲袋的燒烤,桌子邊上,摞著好幾箱啤酒,這些,大概是哪個打牌輸了的倒黴蛋,跑出去買來的。


    “我先給老貴上柱香。”


    譚淑珍說著走了過去,拿了三支香,點著,朝老貴拜著,嘴裏念念有詞,張晨站在後麵,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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