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莉給張晨打電話的時候,張晨正在北京飛南京的飛機上。


    他喜歡坐在靠窗的位子,看著窗外,萬米高空,你也看不到地麵,你飛往哪裏的時候,外麵的雲天都是一樣的,它們脫離了人間的羈絆,不理睬地麵的悲歡離合,顧自一碧如洗或者白雲蒼狗。


    連地圖都已經無法框住它們,不管是美國上麵的天空還是中國上麵的天空,不管是杭城上麵的天空還是北京上麵的天空,它們都是一樣的,天空沒有地域屬性。


    但它們又是不一樣的,張晨幾乎沒有一次看到外麵的天空,會是和以前看到的是相同的,相比較機艙裏的人,他更感興趣也更能記住的是舷窗外麵的雲天,用他畫家的眼睛,他看到的是一幅幅畫麵,比潑墨山水更讓人覺得驚詫和有趣的畫麵。


    張晨不知道趙無極和朱德群,他們坐飛機的時候,會不會也像他這樣喜歡看著外麵,要是喜歡,他們能畫出那種變化萬千的畫,就不奇怪了。


    張晨兩眼注視著外麵,細細地品味,他品味著這看似一樣的白色雲彩,是怎麽會顯示出各種各樣的形狀的,他很想搞清楚這白色和白色之間的細微差別,他覺得就是這細微的差別,才讓雲變幻出了不同的形狀。


    可惜,很多時候,在他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的時候,雲的形狀就已經變了,張晨想捕捉到它們的變化,可始終都沒有辦法。


    和窗外相比,張晨實在是對機艙裏的一切,顯得麻木和遲鈍。


    張晨記得有一次,他在自己的位子坐下,還是一如以往地看著外麵,飛機還沒有起飛,他看著停機坪上的平板行李車,拉著一網兜一網兜的行李在跑。


    看著遠處的跑道,有飛機在降落,輪胎接觸到地麵的刹那,整個飛機像被燙到一樣,哆嗦了一下,往上跳了一跳,然後又落迴到地麵,開始沿著跑道疾駛。


    眼角的餘光看到鄰座來了,是個女的,戴著一個大口罩,從遠而近的香水味也告訴了他這點。


    張晨看著窗外,這女的坐了下來,讓張晨感覺到有些奇怪的是她的肢體語言,她就像一隻兔子,收攏了身子,警覺地觀察著周圍,還看了看他。


    張晨繼續饒有興趣地看著窗外,在等待著飛機起飛,張晨很喜歡看飛機起飛的那一瞬,整個大地突然就傾斜了起來,人往後麵倒去,身子緊貼著椅背,大地在傾斜中往後麵退去,變得無法挽迴,就像是人的別離,你哪怕是伸手也沒有辦法阻止遠離的發生。


    有那麽一刹,張晨突然就無比的悲傷,他想起了在病房裏,自己哪怕是隔著防護手套,也能感覺到小昭的手越來越冷,他的心緊了起來,聽到一個聲音一直在叫,不要不要……小昭的手還是越來越冷。


    張晨心裏十分的不安和焦慮,但他的手沒有停,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還在不停地畫著張晨牌手表。


    張晨現在知道,他那個時候隻要停住不畫,悲傷就肯定會淹沒他,他將會嚎啕大哭,但他隱隱覺得,隻要自己嚎啕大哭,就等於是接受了小昭已經走了的這個事實,他不肯,不願意接受,所以不哭也不停手,就那麽畫著。


    我還在給你畫著畫呢,親愛的你怎麽可以走。


    張晨看著窗外,他覺得自己的眼睛已經濕潤,這讓他有些不好意思轉過頭來。


    飛機越飛越高,窗外的雲天,終於讓他的心情漸漸平息下來,坐在他鄰座的女人摘下口罩,看了看張晨,張晨還是看著窗外,連空乘來送飲料的時候,張晨也沒有轉過頭來,隻是在問“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麽的時候”,張晨伸手擺了一下,示意自己不需要。


    那女的大概是有些好奇,越來越頻繁地看著張晨,後來,她幹脆是頭倒在了靠枕上,側著臉,微閉著眼睛,裝作是睡著了,其實還在看著張晨的背影,她奇怪這男的一直看著窗外,在看什麽,窗外有什麽值得看的?


    更奇怪的是自己坐在他邊上,他居然都沒有察覺,不知道自己比窗外好看多了嗎?有多少人爭著擠著想看自己一眼。


    飛機將要降落,張晨興奮了起來,飛機降落的時候和起飛一樣,大地也會有片刻的傾斜,隻是那傾斜的角度,沒有起飛時那麽大。


    張晨努力地朝後張望著,他很喜歡看飛機接觸到地麵時,機翼抖了一抖,那一抖,很單薄很脆弱,張晨總是擔心機翼會因此斷裂。


    張晨感覺到隔壁的女人看了看他,似乎還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然後戴起了口罩,接他們頭等艙乘客的麵包車在舷梯下等他們,張晨是最後一個上車的,那個女的就坐在門口的位子,張晨上去的時候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眼睛很好看。


    張晨走了過去,坐在最後一排位子。


    直等到到了出口,看到出口外麵圍著很多的人,都是少男少女,還有不少的人舉著牌子,坐在張晨邊上的那個女人,邊走邊朝他們揮手,張晨這才想到,原來在飛機上,一直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女的,是眼下最當紅的明星。


    張晨不僅笑了一下,這才感到有些抱歉,這麽大的明星坐在自己身邊,自己居然一直沒有反應,是不是很不應該?


    但是我不知道啊,我都在看雲了,就是知道,我們也無話可說吧,不如還是看雲。


    祿口機場到了,坐上擺渡車,張晨打開手機,好幾條信息蜂擁進來,張晨看到小莉打過他電話,趕緊迴了過去,小莉在電話裏急急地說:


    “老板,幾家工廠的試單都安排下去了,我們看了他們的生產能力和做工,應該問題不大,隻要試單後沒有問題,塔吉特的所有訂單,我們算了,大概會耽誤三四天,然後就能恢複正常,巧芯已經和傑西卡溝通好了。”


    張晨說好,你們辛苦了。


    “老板,我們下給他們的訂單,比給趙誌剛他們價格低多了,巧芯說,這一下賺翻了。”


    “還是以質量為主,不要太壓榨工廠。”張晨趕緊說。


    “不會啊,就是這樣的價格給他們,工廠都很高興,他們覺得,做我們的單子,還是比做其他公司的劃算,巧芯說,利潤的空間留大一點,我們的餘地就大,萬一中間原材料漲價,我們哪怕不需要調整和塔吉特的價格,也可以適當給工廠調調價,工廠會高興瘋的。”


    “好吧,你們安排就是。”張晨笑著說。


    到了出口,李陽來機場接的他,李陽問張晨,我們是先去市裏,還是直接先去溧水?


    張晨說先去溧水。


    李陽說好,我馬就聯係。


    ……


    張晨從南京又去了武漢,從武漢再迴到杭城,譚淑珍到機場接的他,張晨看到了譚淑珍,奇怪地問,怎麽是你,不是小武?


    “小武在工地上。”譚淑珍說,“怎麽,我來接你,還要被嫌棄。”


    “不敢不敢。”張晨笑道,“我是覺得你太大牌了,怎麽敢勞駕你親自來接。”


    “下次你也來接我,還迴來就是。”譚淑珍說,“沒辦法,我們兩個孤老頭和孤老太,隻能這樣相依為命了,張晨,你不在的時候,我真的連每天晚飯去哪裏吃,都頭疼。”


    張晨想起來了,向南迴去永城,老譚和譚師母也去了永城,譚淑珍還真的就是孤身一人在杭城。


    張晨說好好,別賣慘了,晚上陪你吃日料,可以了吧。


    “沒有賣,是真的慘。”譚淑珍苦著臉說。


    上了車,譚淑珍問張晨怎麽樣了,張晨和他說,當然都是一帆風順,北京、南京和武漢的地都搞定了。


    “都要開工嗎?”譚淑珍問。


    “當然,現在開工,到年底就可以招商了,不然一拖就耽誤一年,再說,吳朝暉他們還在屁股後麵趕著呢。”


    “這麽多工地,你忙得過來嗎?”譚淑珍問。


    “可以,我們這個簡單,和你們不一樣,除了大框架的房子,就是水泥地坪,施工階段,不時有人過去看看就可以了。”張晨說,“現在天津的工地,小進在那裏盯著,二貨主要精力放在北京,反正北京我們還有分公司,北京天津兩地跑,也很方便。”


    “你們這個,簡單倒確實是簡單。”譚淑珍說。


    “對,主要就是前期,還有是建好之後的招商,招商到位之後,後期的管理又簡單了,和你們物業公司差不多。”張晨說,“對了,打個招唿,武漢的工地,你們許文輝會幫我管。”


    譚淑珍說可以。


    “南京李陽和錢芳他們會幫我管,我現在緊缺的是後期的管理人員。”張晨說。


    “那你還需要擴張嗎?”譚淑珍問,“張木生和範建國,在合肥和廈門也在給你找地。”


    “要要,當然需要,我過幾天,還要去昆明和成都,孫猴讓他們下麵的分行,也在幫我落實。”張晨說。


    “你也不怕噎死?”譚淑珍罵。


    “不怕,有地不拿,隻怕以後想拿也拿不到了。”張晨說,“再說,地拿來怕什麽,實在不行,放在那裏明年再建,你們的土地儲備在那裏,不是幾年也不開發的,反正地又不會放放就少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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