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書記和鄭主任也到了,大家坐下來寒暄之後,裘書記開口告訴張晨和譚淑珍,他們今天來,並不是沒事,而是有大事,張晨猜得沒錯,還就是拆遷的事。


    張晨和譚淑珍都吃了一驚,譚淑珍說,這事怎麽從來也沒有聽說過?


    裘書記說:“這不是剛剛定下來嘛,我們這塊,也劃入了東部決戰的計劃當中了,我們就想,應該早點和張總打個招唿,真要動起來,那是今年九、十月份的事,還有大半年,我們主要考慮,張總這麽大的企業,總要給充足的時間才能夠搬遷。”


    “張總你放心,在賠償這塊,我們會給你爭取到最好的條件的。”鄭主任說。


    “不可能吧。”譚淑珍說,“下沙要搬遷,就是幾年也搬不完,而且後遺症會一大堆,誰會來沾這個事?”


    “下沙?下沙怎麽會搬遷?”裘書記說,“不是下沙,是我們高沙村,整個要撤村改居,整個村的土地,都要被收儲了。”


    “就是你們村要村改居,也影響不到我們這裏啊,我們這塊,就是土地收儲中心拿過去,再拍出來,如果扣除了賠償款,也沒有多少油水,他們想幹嘛?”譚淑珍問。


    “規劃,主要是規劃。”裘書記說,“這個沒有辦法改,你們也知道,那邊隔一條馬路,就是下沙開發區,這邊隔一條馬路,就是高教園區,雖然都隻有一條馬路之隔,但你們這裏,就還是屬於我們高沙村,高沙村整體撤村改居的範圍,是省裏批下來的,就包括你們。”


    譚淑珍明白了,規劃,規劃還真是一道很難逾越的線,別說是隔一條馬路,就是一個巴掌寬的距離也含糊不了,整個高沙村撤村改居的目的,就是要把整個村的土地性質都變了,當然不能缺這一塊。


    還有一點,是張晨和譚淑珍不知道,裘書記和鄭主任也沒有說的,那就是,張晨他們的這塊地,是整個高沙村最靠近外麵,也是最靠近下沙開發區的,在討論村民的安居點時,大家把目光放在了這裏,這裏以後,會變成由十六幢十八層樓房組成的小區,叫做高沙新村。


    要是村民的安居點,不放在整個村最好最方便的位置,到時候村民會反彈,工作比較難做。


    而整個計劃,真的是半年以後的計劃,現在還屬於保密階段,之所以要找張晨談,一是確實想給張晨搬遷的時間,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從區裏到鎮裏都知道,張晨這裏不簡單,背景也不簡單,兩任現在調往北京的杭城市市長,張晨是和他們直接可以通電話的。


    大家預計,到時候拆遷阻力最大,最得罪人的,可能就是他這裏。


    因此,連鎮裏都沒人願意來做這個難人,而是把找張晨的任務,推到了村裏,書記鎮長和裘書記鄭主任說,神是你們請來的,送也當然要你們送。


    吊毛,不就是知道不好惹,不敢去惹嗎?裘書記和鄭主任,在背後罵著書記和鎮長,但任務已經壓給了他們,他們也沒有辦法。


    張晨一聽這個事,頭都大了,這些年來,他搬了幾次工廠,每搬一次,就感覺脫了一層皮,搬到了下沙之後,把規模擴到了這麽大,總覺得這一下應該安全,不需要再來迴地折騰了,沒想到最後,還是逃脫不掉要被拆遷的命運。


    問題是,杭城現在到處都在拆工業園區,把工廠都在往外麵趕,他連這裏都待不下去了,還能去往哪裏。


    工廠的規模這麽大了,再搬遷,那就不是脫一層皮的事情,是要脫幾層皮。


    張晨苦笑道:“說說真是輕鬆,一個字,拆,再一個字,搬,我們可是幾千名工人的工廠,這要搬,往哪裏搬?我們從三堡,搬到這裏才幾年,這都已經到了杭城的邊緣了,沒想到還是容不下我們。”


    “海寧,往海寧去。”裘書記說,“五福村的那些鋼管廠鍋爐廠,都搬到海寧去了。”


    張晨哭笑不得:“那就出杭城,屬於嘉興地區了,杭城把自己的工廠,都往嘉興趕,到了明天,鬼知道嘉興會不會也把我們往外麵趕,真是去他媽的,需要我們的時候,拚命招商引資,現在,說難聽點,不就是這地賣給房地產商,能賺更多的錢嗎,這就要往外趕我們了。”


    張晨真的是有點動怒了,他覺得自己怎麽有一種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感覺,自己本來隻想好好做一個品牌,好好地做服裝,結果,先是專賣店被一家家地拆了,好吧,你拆了我的實體店,我去網上賣可不可以,我賣到外國去可不可以?


    結果他媽的現在,幹脆是讓你的工廠都沒有辦法生存了,張晨覺得自己,要做成一件事,怎麽就這麽難?


    看到張晨真的動怒,裘書記和鄭主任都沉默了,不再作聲,譚淑珍拍了拍張晨的手,和他說,裘書記說的對,要改規劃,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唉,沒有辦法,規劃下來,搬是肯定要搬的。


    張晨瞪了她一眼,譚淑珍說,你別瞪我,我知道你又會覺得,是我們房地產商在作怪,不過,你可怪錯人了,我們可是隻有買的份,賣什麽,賣哪裏,我們可是連半句話語權都沒有。


    張晨,我知道你不好受,這被人到處趕來趕去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但別忘了,不光光是你,我們何嚐不是這樣,你還不清楚嗎,杭城的房地產是我們打下的江山,但是現在,我們自己在杭城都待不下去了,你想罵人,我也想罵人。


    張晨長長地籲了口氣,罵道,我就想不明白,要是所有的工廠都關門了,就是那麽多的房子造起來,又有誰會買?


    “別操那個心,懶得操,還是想想我們自己,真的要搬的話,還是搬開發區裏麵去是最方便的。”譚淑珍說著站了起來,“我給管委會的徐副主任打個電話,看看開發區裏麵還有沒有地。”


    譚淑珍說著走了出去,裘書記和鄭主任互相看看,其實他們早就和管委會聯係過了,要是有可能,他們也不會提出搬去海寧的建議。


    裘書記舉起了杯子,和張晨說:


    “張總,不管怎麽樣,我都要敬你一杯,大的事情,我們也決定不了,不過,我們都知道你張總是個好人,你在這裏的時候,我們的合作還是很愉快的,你也給我們村裏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張晨哼了一句:“好人有個屁用!”


    鄭主任笑了起來,他也舉起杯子說:“這個世道,好人可能會吃虧,但交朋友,大家還是喜歡和好人交,張總你這個朋友,我和老裘交定了。”


    “對對。”裘書記說,“來,走一個。”


    張晨舉起了杯子,和他們碰碰說:“謝謝你們!”


    譚淑珍走了迴來,張晨看著她,譚淑珍搖了搖頭,她坐了下來說,開發區裏,土地還有很多,不過,都是限製性用地。


    “什麽意思?”張晨問。


    “必須是高新企業或者醫藥企業。”譚淑珍說,“其他的企業,一律不允許進入,特別是服裝企業。”


    “去他媽的!”張晨一聽就火了,“什麽狗屁的高新企業,組裝個電視機,組裝個筆記本電腦,就算是高新企業了?高在哪裏,新在哪裏?狗屁,信不信那些企業,一台電視機和一台筆記本電腦,還不如我一件衣服的利潤高?


    “還有什麽東芝也好,lg也好,狗屁的外資企業,高新企業,他們在這裏,每年交的稅,有沒有我多?他媽的,拿地的時候白撿一樣,沒花什麽錢,交稅又減免,倒是我們這種老老實實每年上繳上千萬稅收的,變成了後媽養的!”


    “張總,你這個話罵得對。”鄭主任說,“不瞞你說,為了你這個事,我和老裘,那天已經去找過管委會了,老裘還罵他們了,說,明明是地不夠用,為什麽你們還要給日本人、韓國人、台灣人?給自己的企業留點地不好嗎,那天,老裘和他們拍桌子對罵了。”


    張晨一聽這話,反倒氣沒有了,他趕緊拿起杯子敬裘書記,他說,我還不知道這事,謝謝裘書記!


    裘書記說:“有很多事情,不僅你們看不慣,我們也看不慣,但有什麽用,我隻是一個村支書,我現在連我村裏的事都做不了主了,別說外麵的。”


    這一頓酒,喝成了三個男人的泄憤酒,紛紛斥罵著他們的各種看不慣,譚淑珍在邊上,不停地給他們斟酒,終於,三個人都喝得搖搖晃晃了。


    譚淑珍讓土香園的保安,送裘書記和鄭主任迴家,慧娟今天正好也在,她和譚淑珍兩個人,一邊一個,把張晨攙扶下樓,送到了車上。


    譚淑珍開著車,車快到動感地帶的時候,張晨突然就清醒了,他說,迴家還早,我想去辦公室裏坐坐。


    張晨心裏其實是不敢迴家,他知道自己要是迴到家裏,看到小昭,自己肯定會嚎啕大哭,這個工廠,包括半畝田的這個服裝品牌,可是他和小昭辛辛苦苦建起來的,兩個人從在四季青擺攤位開始,然後是辦廠,開專賣店,就這麽辛辛苦苦地把工廠做大了。


    張晨想到小昭,挺著那麽大的肚子,還要天天去攤位裏賣衣服,他的心裏就有些疼。


    現在,專賣店沒有了,接下去工廠也馬上要沒有了,他覺得自己真的很沒有用,很對不起小昭。


    雖然他們現在的產業很多,服裝已經是他們很小的一塊,服裝每年賺到的淨利潤,連二貨那個物流基地都比不上,但在張晨心裏,他仍然覺得,服裝才是自己的主業,主業要是都沒有了,自己接下去,就是一個二流子。


    譚淑珍在停車場裏停好車,陪著張晨上樓,張晨在辦公桌前坐下,一臉的沮喪,他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疼,用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譚淑珍泡了一杯濃茶,端過去,放在了他的麵前,然後自己在他的對麵坐了下來,看著張晨的這個樣子,譚淑珍覺得有點心疼。


    譚淑珍說:“張晨,要麽你給李勇打個電話,讓他出麵幫你說說,那個工廠,說不定還能保下來,就是在原址保不下來,也可以讓下沙開發區給一塊地,那個,開發區的管委會,最多市政府就可以決定。”


    張晨就像被電到一樣,一個哆嗦,然後趕緊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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