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九年房地產市場的火爆,火爆的是一線城市和省會城市,這些城市,也是資源最集中,媒體最集中,網絡最發達的城市,要說媒體和網絡傳導出的對高房價的不滿,主要也是這些城市的廣大群眾的不滿之聲。


    廣大的二三線城市以及更下麵的縣一級,對房地產這個詞都還懵懵懂懂,房價也是不溫不火,就像一隻孵蛋的老母雞,趴在那裏,幾年也沒有動靜,就是0九年,看著一線和省會城市火箭一般上竄的房價,這些地方的房地產商們,也還隻有羨慕的份。


    整個城市的房地產商,也屈指可數,而且都是零敲碎打的小開發商,這樣的開發商,他們的資金來源很單一,除了和銀行行長的關係好,貸到一部分資金,這部分資金,其實也有限,一千萬就已經到頂了,再多,連行長想幫你,他也沒有這個權限了。


    地方上銀行也少,除了工農中建交五大國有銀行,還有就是信用社,其他股份製銀行的觸角,還伸不到那裏。


    貸款的資金不夠,還有就要靠親朋好友的借款和社會融資了。


    每一次的宏觀調控來的時候,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們,信貸規模控製和抽緊,上級行,首先抽緊和控製的也是這些地、縣級的支行,加上他們本身開發的項目少,利潤有限,自己的原始積累基本沒有,日子不好過的時候,靠的就隻有社會融資,也就是高利貸這一條路了。


    0八年的時候,受到衝擊最大的就是這些小地方的房地產商,倒閉的倒閉,跑路的跑路,半拉子的工程扔下了一堆,連那些放高利貸的,自己也跟著跑路了,他們的錢都是從下麵家家戶戶這樣收上來的,開發商跑,他們除了跟著跑,就沒有其他的出路。


    那些要不到錢,又找不到人的廣大群眾,最後就隻好找政府,所以地方政府就變成了冤大頭,他們也苦不堪言。


    還能撐過0八年的一些房地產商們,到了0九年,雖然高房價他們隻有看的份,但總算是銀行那邊,行長們開始活躍起來,手頭有點批開發貸款的權限了,加上這些房地產商,有一半,自己同時還是建築商,四萬億的大水也有涓涓細流,流到了這些地方的地方政府。


    地方政府開始搞基建,他們也跟著攬到了一些工程,0九年,這部分的房地產商們,也算是透了一口氣。


    到了0九年底,眼看著宏觀調控又來,銀根又要開始抽緊了,他們嚇壞了,0八年那些倒下的同行的慘狀,還曆曆在目,他們惴惴不安,不知道這一幕,接下來會不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很多人開始打定主意不玩了,拿著還有的一點錢,準備出國或者就此養老,像浙江下麵的這些縣,這樣的趨勢就更明顯,他們知道,接下去如果沒有錢,自己恐怕連高利貸都借不到了。


    0八年的衝擊是全方麵的,不僅衝擊到實體企業,衝擊到房地產商,也同樣衝擊到放高利貸的,如果有人有心去做統計的話,一定會發現,0八年像是這樣,一夜之間倒下來的高利貸、跑路的各種資金掮客的數量,一點也不比中小企業主少。


    如果說0九年是房地產的分水嶺的話,也是高利貸從業者的分水嶺,隻是從來沒有媒體和研究人員,會去認真地麵對和研究過這個地下產業。


    從0九年開始,還存活和新起來高利貸公司,整個的經營模式也開始改變,他們出借的資金開始變得小而散,以往那種一個章簽個字就幾千萬出去的現象沒有了,一兩百萬都已經算是巨款,而且借款,哪怕你再大的公司,靠信譽和名聲也不靈了,都需要實物抵押。


    而且金額有越來越小的趨勢,保證措施需要越來越強的趨勢,最終,高利貸開始遊離出實體企業和房地產,很簡單,人家要是有抵押物,找你幹嘛,要你這麽高的資金成本的錢幹嘛?人家還不如直接去找銀行?


    銀行的信貸規模不管怎麽控製,總還是有辦法的,也不管怎麽調控,抵押貸款,永遠都是銀行歡迎的項目,特別是那些信用社。


    遊離出實體企業和房地產的民間資金,開始進入樓市和股市,股市也不景氣,樓市也開始被打壓的時候,一部分資金,開始瞄準了農產品,炒大蒜炒生薑炒大米。


    還有一部分資金,還是留在高利貸公司的手裏,他們發現來找他們的企業越來越少,但手上的錢,也總是要有一個去向的,它們開始轉向個人,最後演變成消費貸、校園貸和各種貸。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校園貸最猖獗的時候,前些年層出不窮的,高利貸逼死一家家實體企業的現象,在浙江已經很少,原因就是,因為高門檻,高利貸資金、民間資金,已經不可能流向實體企業了,連親朋好友之間的借款,都變得戰戰兢兢。


    這些也是後話。


    譚淑珍他們在處理抵押物置換的時候,各地的售樓處還是紅紅火火,每天資金源源不斷地進來,他們有了從未有過的規模龐大的資金儲備,等到了十二月,各項調控措施接二連三地下來的時候,譚淑珍覺得時間到了,他們可以開始逆市操作了。


    譚淑珍和老譚說了一句他們以前在劇團經常說的話,她說,大哥,我們可以送戲下鄉了。


    老譚笑了,他迴了一句他們年輕時候的口頭禪,譚淑珍也聽得懂的話,他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他們這個時候下去,確實是恰逢其時,地方政府把他們都當作了座上賓,那些焦頭爛額,或正準備打包出國的小開發商們,把他們當作的甘露和及時雨,譚淑珍他們攻城略地,很快,把他們的根須延伸到了浙江下麵的每一個縣,特別是杭城下麵的那七個縣市。


    譚淑珍已經想好,要把上海和杭城的舞台,讓給那些中字頭和國字頭的老大哥企業。


    這個時候,和各項房地產調控措施一起出台的,還有一個聲音,說是今後要限製並且有步驟地讓央企國企退出房地產市場。


    從報紙上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老譚問譚淑珍,我們是不是判斷錯了?不要我們讓出的舞台,老大哥們沒有登場,給其他房地產公司留下了機會。


    譚淑珍想了一天之後,她和老譚說,我覺得不會,這隻是緩兵之計,隻是一個說法而已,老大哥們去年下半年地王拿得太多,引火上身,這隻是在暫時的滅火,目的還是要把火引到我們這些,血管裏沒有流著道德的血液的民企房地產商身上。


    事後證明,譚淑珍的判斷是正確的,所謂的國企央企退出房地產行業,是二0一0年初開出的最大的一張空頭支票。


    到了二0一0年年中,連最遲鈍的民營房地產商們也發現,他們要在一線城市有所作為,已經不太可能了。


    差不多從這一年開始,民營房地產商們,在一線城市,除了繼續開發手上的存量土地之外,他們幾乎拿不到新的地了。


    哪怕在調控的背景下,老大哥們照樣氣壯如牛,不給他們留下一點的機會、


    他們跟著,也把目光轉向二三線、轉向下麵,還有的,甚至開始轉向國外了。


    此處不留爺,爺隻有四處去搵食。


    ……


    譚淑珍給張晨打電話,和他說,張晨,我很害怕。


    “怎麽了?”張晨問。


    “和其他的人不敢說,我隻能和你說。”譚淑珍說,“我不知道我自己的這個決策是不是對的,心裏沒有底……算了,你在哪裏?”


    “在公司啊。”張晨說。


    “那我現在過來。”


    張晨說好。


    過了十幾分鍾,譚淑珍到了張晨的辦公室,張晨見她進來,問,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先給我水喝,我渴死了。”譚淑珍說。


    張晨去飲水機給她倒水。


    “有沒有咖啡?”譚淑珍問。


    “我去,要求還很多。”張晨罵道,不過還是給她泡了一杯速溶咖啡過去。


    譚淑珍說謝謝,她說口渴,說要喝咖啡,但拿到了咖啡,並不急於喝,而是放在了茶幾上,她看著張晨說,張晨,我心裏真的一點底也沒有。


    “到底出什麽事了?”張晨問。


    “也沒有具體的什麽事,但要出事,就肯定會是大事,你也知道,我們現在基本放棄一線城市了,把重點轉移到二三線城市和下麵縣裏,我們連在永城,都成立了三個項目公司。”譚淑珍說。


    “我知道啊,而且我覺得你做得很對。”張晨說。


    “你怎麽知道我做得對?”譚淑珍問。


    張晨說:“感覺。”


    “感覺有用嗎?”譚淑珍說,“我看了看各地的房價,我都要哭了,像永城,房價還是兩三千一個平方,你說,這有什麽用?一個項目做下來,就是賣完了,產值也不如我在杭城賣半幢樓的,利潤就更是少得可憐,我們這麽大的公司,要都是這樣的項目,怎麽撐得起來?


    “還有,就是這個價格,還不一定賣得完,整個杭城下麵,七縣市的房屋年成交數量,還不如杭城一個區的,現在又開始房地產調控,我不知道,會不會接下去的銷量更是淒慘。”


    “那怎麽辦?”張晨問。


    “我就是越來越迷茫啊,才來問你。”譚淑珍說,“我可以確定,我們在一線城市肯定是沒有機會了,但往下麵去的時候,我又不知道我們這一步有沒有走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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