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老倪都沒有在聊天室露麵,任溶溶開了小窗,給他留了一串的符號,老倪也沒有理睬她,這讓任溶溶擔心了起來。


    任溶溶知道這一次天膠0805,把老倪打痛了,但還不至於打趴下。


    老倪要是從此變低調了,不再在聊天室露麵,或者因為這次自己表現太爛,自尊心受不了,覺得不好意思再和毛小毛他們打交道,那在這麽大的期貨市場,這麽多的期貨品種中間,自己再要去找到他的身影,可就難了。


    要知道任溶溶上一次找到老倪,可是花了差不多兩年的時間。


    任溶溶最擔心的,還是這次不僅把老倪打痛了,還把他打怕了,從此不再做期貨,如果那樣,自己就一點對付老倪的辦法也沒有了,不是在金融市場上,而是在現實的商場上,自己要和老倪那個老甲魚鬥,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任溶溶思前想後,覺得從此不再做期貨,不符合老倪的性格,老倪幹什麽事情,都和他追女人一樣,不達目的決不會罷休的,更不會這樣抹抹臉,忍氣吞聲就走開了。


    倒是因為自尊心,覺得自己這一仗,輸得太難看,有愧大王的名號,不再在眾人麵前出現,大有可能,直到他又取得某一場戰役的輝煌,可以一洗前恥了,老倪才會趾高氣昂地迴來。


    任溶溶心裏七上八下,她盯著電腦屏幕看,沒有了老倪的聊天室,安靜了許多,很多人竟然不再聊期貨,而是在天南海北地閑扯。


    也有人發現了同樣的問題,在聊天室裏問:“大王呢,這幾天怎麽沒看到大王?”


    下麵馬上有人說:“什麽大王,被打得滿地找牙的大王?”


    任溶溶心裏一驚,要是老倪看到這樣的話,就更不好意思在聊天室露麵了,任溶溶看到留這話的,是自己的手下,任溶溶趕緊把他叫過來,臭罵了一頓,讓他馬上把自己的留言刪除了。


    “你們誰也不要給我刺激他,他要是進來了,你們一如既往,還是給我捧場他,都知道了嗎?”


    任溶溶和她的手下們說,手下們都說,知道了。


    任溶溶迴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坐了下來,她瞥了一眼電腦屏幕,眼睛一亮,她看到老倪開了小窗在和自己打招唿。


    老倪和毛小毛說:“你還能戰嗎?”


    哈哈,看樣子老倪還是舍不得自己。


    任溶溶想了一下明白了,她知道老倪不是舍不得自己,而是舍不得自己背後這麽龐大的資金,這在戰場上兩軍對陣,互相廝殺的時候,自己可是關鍵的友軍,說不定能夠成為決定勝負的關鍵因素。


    任溶溶沒有馬上迴複,她不能讓老倪看出來,自己好像時刻盯著電腦屏幕,在尋找他,等待他。


    過了十幾分鍾,任溶溶迴複了一段模棱兩可的話:“壓力過去了,前兩天真的很艱難,現在都擺平了。”


    任溶溶的意思是,虧損了這麽大,客戶那邊當然會有意見,不過現在都搞定了。


    老倪笑了一下,反過來開導任溶溶說,勝敗乃兵家常事。


    任溶溶說對,我也是這麽和客戶說的,哪裏會有什麽常勝將軍,你們認為的常勝將軍林彪,在東北也被孫立人攆得就像兔子跑。


    哈哈,老倪又笑了一下,他說,接下去,我們還是轉戰pta吧,pta我很熟。


    為了拉攏毛小毛,老倪差點就和他說,因為自己是國內最大的pta用戶之一,我甚至可以影響現貨市場。


    老倪想了想,又沒有說。


    任溶溶說好,她說,我當然還是跟著大王,把失去的,再賺迴來,對了,大王,你有沒有msn啊,有的話我加你,這樣可以聯係起來方便一點。


    “沒有。”老倪說,“我有qq。”


    “那我可以加你qq嗎?”任溶溶問。


    老倪沒有迴答可以不可以,而是直接發過來一個qq號,任溶溶說,好好,我馬上加你,大王,我的qq名字,也是毛小毛,對了,我的真名就叫毛小毛。


    任溶溶加了老倪的qq,老倪那裏馬上就通過了。


    任溶溶盯著電腦上的qq,不禁笑了起來,心裏在說,看你再往哪裏逃,哼哼,你對pta很熟,好啊,我知道你很熟,那我就讓你死在pta上,讓你不僅很熟,還記憶深刻,刻骨銘心。


    任溶溶看看手表,她站了起來,走去了會議室,去參加他們每周的例會,時間差不多了。


    在例會上,劉芸和他們各個部門的經理說,現在,華爾街那邊風聲鶴唳,隨時會有重大事件發生,各部門都小心了,美元走弱的趨勢不會改變,美元我們繼續放空。


    國內a股,現在也還深不見底,遺憾的是國內現在還沒有融資融券機製,沒有辦法直接做空,我的意見是,從a股先全部撤出來,等到了底部再進場,另一方麵,我們可以在新加坡的富時中國a50上做空。


    劉芸和任溶溶說,你們期貨部門要特別注意,所有的大宗商品,都有暴跌的風險,包括原油和黃金,任何品種的做多,都是值得商榷的,天膠0805,隻是逮住了對手的一次逼倉行為,不能成為常態,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還是要以做空為主。


    任溶溶點點頭說好。


    ……


    小武小樹和張向北,去了汶川半個多月,迴到了杭城。


    他們迴到杭城的時候是傍晚,張晨和劉立杆、姚芬,在張晨的辦公室裏等他們,等他們到了,一起去土香園吃晚飯。


    三個人看到他們,臉上都沒有那種久別重逢的欣喜之色,表情木木的,很寡言,張晨以為他們是累了,問他們,又都說不累。


    到了吃飯的時候,三個人吃得也很少,坐在那裏,每拿起一次筷子,都若有所思,都好像要考慮清楚了再下筷。


    張晨漸漸明白了,他們確實不是累,而是看到了很多張晨他們看不到的東西,在一個歌舞升平、家長裏短的城市裏待著的人,不可能看到的東西。


    姚芬和張晨說,從汶川迴來,小樹就變得很少說話,每天早上很早就去畫室,晚上很晚才迴家,想去他畫室看看,也不讓。


    張晨和姚芬說,小樹需要一個過程。


    姚芬說,我知道,是要等他把內心壓抑著的東西,都通過畫筆釋放出來吧。


    張晨說對。


    他覺得小樹現在的狀態,和小昭去世的時候很像,他需要找到一個閘門,把內心的情感表現出來。


    張向北和張晨說,在汶川,舅舅都哭了,我們到了那裏,就三個人擠一個帳篷,還有兩個帳篷,都送人了,舅舅晚上在帳篷裏,躺在那裏的時候會偷偷地哭。


    “你有沒有哭?”張晨問。


    “有。”張向北說,“太慘了,我是一看到那種場麵,就哭得一塌糊塗。”


    張晨問小武,這次去汶川,感覺怎麽樣?


    小武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


    過了兩天,張晨再問,小武可以說出話了,他說:“膽子小了。”


    “什麽?”


    “我說膽子小了,看到那些場麵,我感覺我自己膽子都變小了。”小武說。


    “為什麽?”


    “就是,就是……”小武努力地想著,尋找合適的詞,小武說:“就是那個場麵,讓你覺得,你自己什麽都不是,和地震的威力比起來,人什麽都不是,那山,就那麽一半,好像被斧頭劈掉一樣,那些房子,不是說就這樣倒下來的,而是被扭成麻花,然後碎了。


    “房子下麵的地基隆起來,要麽裂開這麽大的一道口子,不光是房子被扭曲了,連地基,連山都被扭曲了,什麽人能做得到?日本鬼子的三光政策做不到,連炸彈也炸不出來這個樣子,那地,就像一張紙那樣,可以被揉成一團,也可以像紙一樣被撕開。


    “那些公路和橋,斷成了一截截,上麵又被山上倒下來的泥石流掩埋,樹都長到橋上去了,好像是幾十年的事情,那些樹和草,好像長在那裏很久了,誰知道隻是二三十天前的事,它們才搬了家到這裏。”


    張晨點點頭,明白了。


    過了一個多星期,小樹給張晨打電話,在電話裏,有氣無力地和他說:“姐夫,你想不想看我畫的畫?”


    張晨說好,我馬上過來。


    張晨到了國美,去了小樹的畫室,姚芬給他開的門,他看到小樹就像虛脫一樣,癱坐在圈椅裏,他的對麵,是一排高一米八九,長六米多的三聯畫。


    張晨嚇了一跳,他問小樹,這麽大的畫,你一個多星期就畫出來了?


    小樹嘴角抽了一下,擠出了一絲笑。


    張晨站在小樹的身後,看著畫,他的眼睛馬上就濕潤了。


    這幅畫裏,沒有人,是整個汶川的風景畫,但又分明是有人的,那些山、河、天空和廢墟,似乎都像一個人那樣,眼眶裏飽含著淚水,欲哭未哭。


    還真是山川含淚,無語凝噎。


    如果說在柯羅的風景畫裏,你看得到風在畫麵上流動,在畢沙羅的那些巴黎的雪景畫中,你能夠嗅到畫麵上那清新的空氣,在小樹的這幅畫裏,一切都是凝固的,時間和空間,都是凝固的,樹不動,雲不走,水不流,一切都變得很沉重,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心頭。


    小樹是用畫《姐姐》的心,在畫汶川,悲傷會讓人忘乎所以。


    張晨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天空的藍色和樹的蔥綠,也會有黑色一樣的呆滯和陰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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