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開著車去了土香園大酒店,他把車停在大門口,走進酒店的大堂,大堂裏空空蕩蕩的,隻有一個保安,坐在沙發上打盹,還有一個值班的主管,手裏拿著一個雞毛撣,在撣著立在沙發邊上,客戶贈送給他們酒店的,一人多高的彩瓷花瓶。


    看到張晨進來,值班主管趕緊叫著張總,走了過來,路過那保安的時候,伸腳踢了他一下,那保安睜開眼睛,看到張晨,趕緊站了起來。


    張晨問值班主管,慧娟在嗎?


    值班主管說,應該在吧,她下午一般都不迴宿舍,留在辦公室裏。


    說完她扭頭看看保安,保安說,我也沒見她出去。


    張晨本來想說,你都睡著了,她就是出去,你又怎麽看得到。


    想想又沒有說,這種話,在他是玩笑,在保安聽來,可能就是責備,會不安一個下午的。


    張晨說了一聲謝謝,就走了進去。


    張晨走到了慧娟辦公室的門口,門關著,張晨敲了敲門,門裏傳來慧娟懶洋洋的聲音,進來。


    張晨推門進去,看到慧娟坐在辦公桌前,睡眼惺忪地看著門口,剛剛,她一定是趴在辦公桌上打盹。


    看到是張晨,慧娟站了起來,用手理了理頭發,再捋了一下衣襟。


    “張大哥,你怎麽來了?”慧娟問。


    張晨走進去,把門給帶上,他問:“怎麽不迴房間去休息?”


    “懶得跑,就在這裏眯一下。”慧娟說,“他們有事,也找得到我。”


    張晨點了點頭,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慧娟問他,要茶還是白開水?


    張晨說,涼水就可以。


    慧娟從飲水機那裏倒了一杯涼水,走過來放在張晨麵前的茶幾上,自己側過身,用手搓了搓臉,這才坐了下來。


    張晨看著慧娟說:“有半個月沒有見麵了,現在好嗎?”


    “就那樣。”慧娟說,“每天上班下班。”


    兩個人接著就沉默了,過了一會,張晨說:“前麵,你媽媽去找過我了。”


    “她去找你,幹嘛?”慧娟奇怪地問。


    “她說你不聽話,讓我勸勸你。”


    張晨說,慧娟明白了,她笑了一下說:“你來,就是為了來勸我?”


    張晨沒說是,也沒說不是,他說:“老人家去找我了,我總不能拒絕,答應了,就來一下。”


    “明白了。”慧娟抬起頭,看了看張晨,又笑了一下:“好了,那你現在任務完成了。”


    兩個人接著又沉默了,剛剛慧娟在休息,辦公室裏沒有開燈,窗簾也拉著,但下午的光線太強烈,還是從窗簾裏透了進來,讓整個辦公室半明半暗,呈現著一種曖昧的氣氛,慧娟坐在那裏,她的臉一半是明亮的,還有一半,隱藏在了自己的陰影裏。


    這樣的光線和造型,很適合素描,如果有紙有筆,張晨可以畫,沒有紙筆,張晨憑記憶也可以畫。


    “其實,我……我也希望你能夠幸福。”張晨說。


    “我知道,張大哥。”慧娟點了點頭。


    張晨歎了口氣,幾乎同時,慧娟也歎了口氣,時間太湊巧,兩個人禁不住抬頭看看對方,都笑了起來。


    接下去兩個人又沉默了。


    “我真傻。”慧娟低聲說。


    “你說什麽?”張晨問。


    “我說我自己真傻。”慧娟抬起頭來,看著張晨,淒然一笑。


    慧娟說:“我以為我們那樣,我就可以接受別人了,可是……”


    慧娟沒有繼續說下去,張晨也沒有問,這話,他也沒辦法問,過了一會,慧娟問張晨:


    “你知道結果怎麽樣?”


    張晨搖了搖頭。


    “結果是,我更接受不了別人了,別的人要是碰我一下,我都會覺得惡心。”


    慧娟說著,眼眶紅了,她趕緊扭過了頭去。


    ……


    張晨走出酒店大堂的時候,他感覺到外麵陽光耀眼,他從上衣口袋裏拿出墨鏡,戴了起來,覺得這光亮還是灼人眼睛,也許是在那半明半暗的房間,待的時間太久的緣故,也許真的就是因為陽光太強烈的緣故。


    酒店大堂進進出出的人開始多了起來,他們一個個朝張晨點頭叫著張總,張晨不停應著你好你好。


    從一號路和迎賓大道的兩座橋上,騎著自行車來上班的人,開始多了起來,張晨遠遠地看到慧娟的媽媽,正從一號路的那座橋轉過來。


    張晨趕緊急走兩步,走到了停在大門口的車旁,拉開車門坐上了車,然後拿起電話,裝作是在打電話。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和慧娟媽媽照麵,自己能跟她說什麽,和她說自己來找過慧娟,但是沒用。和她說,慧娟之所以會這樣,完全都是因為自己?


    張晨看到慧娟媽媽已經走近,他側轉了頭,不去看那邊,好在慧娟媽媽好像急著趕時間,她根本就不關心停在這裏的是誰的車,車裏又坐著誰,從車旁過去就急急地轉進大門,她惦記著的是,本來中午還有一筐青菜要洗了才下班的,她因為要去等張晨而沒有洗。


    現在,她要在廚師們來上班之前,趕緊就洗出來,不然配菜的師傅到了,就沒有青菜可用了。


    張晨沿著一號路往前開,路過原來“慧娟土菜館”的時候朝那邊看看,那裏早就一分為二,一間是麵店,還有一間,原來是叫“簡樸寨”的餐館,今年又改成了“衢州飯店”,賣的是衢州的“三頭一掌。”


    店鋪的燈箱上麵,就印著“三頭一掌”的照片,所謂的三頭是指兔頭、鴨頭和魚頭,一掌是鴨掌,看上去湯汁紅豔,辣得可以,但張晨從來沒有去吃過,從“慧娟土菜館”搬走以後,他甚至連這塊地方都沒有再來過。


    張晨胡思亂想著,用各種各樣的思緒把自己腦子塞滿,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夠讓自己不去想慧娟,不去想她紅了的眼眶,側過去的臉,一半光線明亮,一半在陰影裏,不去想她說的那些話。


    張晨停好車上了樓,走到了自己辦公室門前,徐巧芯看到他迴來了,就跑了過來,一進門就叫渴死了渴死了。


    她自己跑去飲水機那裏接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喝完,長長地籲了口氣,那神情,把張晨都逗笑了。


    張晨說:“你人緣這麽次了?趙誌剛那裏,連水也沒混到喝?”


    “哪裏,我才不要喝他的水,老大這裏的水好喝啊。”徐巧芯說。


    張晨哭笑不得:“我們不是一樣的桶裝水?我這裏是娃哈哈,他那裏是哈哈娃?”


    “他那裏是哇,哈哈。”徐巧芯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徐巧芯,你今年多大了?”張晨問。


    “二十四啊,怎麽了,老大?”


    “沒有什麽,我就看你好像還沒有長大。”張晨說,心裏在想的是,這麽巧,也是二十四歲。


    徐巧芯連連點頭:“沒有,沒有,我離長大還早呢,我不要長大。”


    “為什麽?”張晨問。


    “我沒有長大,過年迴家,我就可以天天賴在床上,我媽把飯都端到床上讓我吃的,我要是長大了就虧了,就要幫他們幹活。”


    “就為了這個?”


    “對啊,不然呢,也就我媽媽好騙,要是在外麵,誰管你長不長大,你就是嬰兒,也沒人理你。”徐巧芯說。


    趙誌剛走了進來,張晨問他,麵料安排好了?


    “好了,樣布他們今天會寄出來,大貨的話,一個星期可以交貨。”趙誌剛說。


    “四種麵料一起?”張晨問。


    “對,他們工廠規模很大,他說可以給我們同時下單生產。”


    張晨點了點頭,他問徐巧芯,你還有沒有其他的事?


    徐巧芯說沒有了。


    “那好,我們迴公司去。”


    張晨說,徐巧芯馬上跳了起來,伸出了手,叫道,拿來拿來。


    張晨把車鑰匙給了她。


    趙誌剛搖了搖頭說:“也就你這樣的老板,會放心把車交給她開。”


    “嚕嚕嚕嚕!”徐巧芯衝著趙誌剛做著鬼臉,接著罵:“要你管!”


    兩個人坐上了車,張晨有意不吭聲,他看到徐巧芯調了座位,接著又調了倒車鏡和後視鏡,這才準備啟動車子,張晨心裏讚許道,你倒是乖,看樣子這徐巧芯,看上去沒心沒肺,其實有她心細的一麵,這才能保證她工作幹得不錯。


    徐巧芯啟動了車子,快到大門口的時候,張晨說,出門左轉。


    “老大,不迴公司了?”徐巧芯問。


    “往左轉,一直開,過了二十一號大街再過去,錢塘江邊的那幾條路,什麽人車都沒有,連紅綠燈都還沒有裝好,你到那裏去把速度跑起來。”張晨說。


    “為什麽要把速度跑起來?”徐巧芯問。


    “你前麵開來的時候,是不是覺得速度太快了,自己好像手忙腳亂顧不過來?”


    “對對,老大,你怎麽知道。”


    “到了那裏,你跑過一百碼一百二十碼以後,再開五六十碼,你就不會覺得速度太快,就覺得自己可以很從容了。”張晨說。


    “好,好,我知道了,老大。”


    徐巧芯開著車,突然嘻嘻笑了起來,張晨問:“你笑什麽?”


    “我在笑,我賺到了,老大今天在陪我練車。”徐巧芯說。


    “想得美,我這是在為我自己。”張晨說,“你是我助理,你車開好了,以後出去,你開車,我就可以睡覺了。”


    “好,好,那以後我給你帶個枕頭,讓你在車上美美地睡。”


    張晨罵道:“在車上要什麽枕頭?”


    “抱枕啊,抱著抱枕睡覺,多舒服。”徐巧芯說。


    他們到了錢塘江邊,果然這裏新造好的馬路空空蕩蕩的,馬路兩邊的土地也都還空著,還沒有企業入駐這裏,徐巧芯到了這裏,就亢奮了起來,張晨讓她把車速加到了一百碼,直到一百二十碼跑。


    開始的時候,徐巧芯一看到車速上了一百碼,就膽顫心驚起來,來迴跑了幾趟,適應了,人就放鬆了下來。


    “老大,我能不能多開一會?”徐巧芯問。


    “可以,你想開多久就多久,不過,我要睡覺了。”


    徐巧芯這時膽子也大了,她說好好,你睡吧。


    張晨把座椅放倒,真的睡起了覺,迷迷糊糊當中,他覺得自己好像又迴到慧娟的那個辦公室。


    張晨是被徐巧芯搖醒的,他睜開眼睛嚇了一跳,外麵天都已經黑了,車子停在道路的中間,張晨問:


    “你停在這裏幹嘛?你這是開了多久了?”


    徐巧芯沒有迴答,而是抽抽搭搭地哭了,張晨詫異了,問:“你怎麽了?”


    “老大,對不起,我把你車開壞了,這車,突然就停下了,怎麽啟動也啟動不了了。”徐巧芯說。


    張晨一聽,馬上就想到了他們那次,一大幫人從海城開車去三亞,他伸頭一看,就笑了起來:


    “徐巧芯,你厲害啊,能把車開到趴在路中間不動。”


    “你還笑,怎麽辦啊?!”徐巧芯急了。


    “我有辦法。”張晨說,“你打個電話給死趙誌剛,讓他廠裏派一輛車過來。”


    “拉我們走?”


    “送汽油過來。”張晨說,“徐巧芯,你把汽油都開沒有了。”


    “真的啊?!”徐巧芯破涕為笑,“不是壞了,是油沒有了?”


    “快打電話吧。”


    “好好,我馬上打。”


    徐巧芯說著就拿起自己的電話準備打,張晨叫道,算了,還是打小盛吧。


    “為什麽?廠裏離這裏近啊。”徐巧芯問。


    “你不怕你那個死趙誌剛,跟著來看你笑話?你不怕,我還怕。”張晨說。


    徐巧芯嘻嘻笑著,明白了,打電話給了公司的司機小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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