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大年初一的時候,小丁帶著他們去了南山,玩了大小洞天,看了海上觀音。


    去南山的時候,車子過了天涯海角,經過那個岔路口時,張晨也沒有和坐在他身邊的賀紅梅說,那個項目,就是從這裏進去。


    也就是從年三十的下午開始,張晨和賀紅梅,都沒有再提起這個項目,直到了初六,大家開始商量迴去的行程時,張晨才說,我還不能迴去,我要留在這裏,等初八他們上班。


    張晨看到,賀紅梅歎了口氣,但她什麽也沒有再說。


    張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這些日子的有意迴避,給賀紅梅一個錯覺,以為自己已經放棄這個項目了。


    迴去的機票,都是由譚淑珍統一統計,再交給商務中心去訂的,前麵賀紅梅和譚淑珍說,她和他們一起迴杭城,從杭城再去北京,這時她卻和譚淑珍說,淑珍姐,我還是改成直接去北京吧,幫我訂明天去北京最早的機票。


    “為什麽?北京有事?”譚淑珍問。


    “嗯嗯,剛剛有人打電話給我,約好了。”賀紅梅說。


    譚淑珍看了看張晨,張晨避開了她問詢的目光,和她說,我和譚大哥留下,你們迴去,對了,譚淑珍,我公司裏,剛開工會比較亂,你幫我照看一下。


    譚淑珍說好。


    大家都知道張晨和老譚留下來,是要簽植物園的協議,但大家好像約好一般,這幾天都不提這件事情,隻有劉立杆和張晨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劉立杆問,四川妹怎麽了,她要踩刹車?


    張晨笑道:“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還踩得住嗎?”


    “想想,張晨,好好想想,劃不劃算。”劉立杆說,“不是說地,我是說人,好好想想。”


    劉立杆不說這話,張晨還沒有氣,但他一說這話,張晨氣就上來了,憑什麽啊,老子不就是想做一個項目,又不是做什麽壞事,憑什麽管我?


    “沒什麽好想的,我定下來要做,就肯定做。”張晨說著,口氣有點兇。


    劉立杆搖了搖頭:“好吧,怪我多嘴。”


    到了晚上,第二天賀紅梅就要走了,兩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賀紅梅低著頭不說話,張晨說,這裏的事情辦完,我就去北京,好嗎?


    賀紅梅不響。


    “這個項目,以後會很有前途的,我有把握。”張晨說。


    賀紅梅還是不響,過了一會,她說:“你這是不準備做服裝了?在三亞做了這麽大的項目,你還有心事好好做服裝嗎?”


    張晨很想和賀紅梅說,我有點害怕,我看到各地的報表,銷售一直在下滑,我有點害怕,真的,我不知道,這服裝是不是已經做到頭了。


    要是坐在這裏的是小昭,張晨覺得,自己會抱著她,把自己的害怕和擔憂都告訴她,他還會告訴她,現在已經不是以前了,我們已經迴不去以前,一無所有的時候,我什麽都不害怕,就是覺得,大不了重新來過。


    小昭,為什麽擁有越多的時候,人就開始膽小起來,開始患得患失,害怕失去,以前我從來都不擔心自己一覺醒來,什麽都沒有,隻要你還在就夠了,但是現在,我連你都已經沒有了,怎麽還會越來越害怕失去?


    張晨打了一個寒噤,他忘了是小芳還是賀紅梅說起過下意識,他現在就感覺到了這種下意識,不是下意識地把小昭和賀紅梅比,而是下意識地,不敢告訴賀紅梅他的害怕,是什麽讓他難以啟齒,張晨也想不明白。


    賀紅梅歎了口氣,她說:“有沒有感覺,我們可能走得太近了?”


    “什麽意思?”張晨問。


    賀紅梅勉強地笑了一下,她說:


    “走得太近了,要求就會越多,說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不就是一個項目嗎,我有什麽好反對的,不是反對,而是……好像我和它賭上了,真是可笑,我把它變成了它和我二選一的選擇題,交給你選,結果,你選擇了它。”


    賀紅梅看著張晨,她的目光是空洞的。


    “可不可笑?”賀紅梅問張晨。


    “可不可笑,你說可不可笑,我和它杠上了,我竟然和它杠上了,你說可不可笑,你告訴我啊,可不可笑?”


    賀紅梅不停地問,最後終於嗚嗚地哭了起來。


    張晨伸手抱住了她,賀紅梅在他的懷裏顫栗著,不停地搖晃著腦袋,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樣的。”


    “是我應該說對不起!”張晨說。


    “不是,你沒有錯,是我錯了,我就知道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我就知道,我們不應該走太近的,走太近了,我沒有辦法不要求你,沒有辦法,但是但是,不走近了,我又忍不住啊,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就是不爭氣地要想你,你說我能怎麽辦啊?”


    賀紅梅哭訴著,張晨緊緊地抱著她,賀紅梅抬起頭來,用嘴尋找著張晨的嘴,兩個人親吻在一起,久久都不願意分開,淚水從賀紅梅的眼眶裏不停地流出來。


    張晨和賀紅梅說:“要麽,這個項目我不做了,我和你一起去北京。”


    “不要。”賀紅梅還是搖著頭,“不是項目的事,沒有這個項目,其他的事我也會和它杠上的,該死的,我就是不該和你走得太近,就是不該要求你,你啊,那麽驕傲,我怎麽可以去馴服你。”


    “我可以的,為了你,我可以什麽都不做。”張晨說。


    “不要說,不要說這種違心的話,如果那樣,你會很委屈,會壓抑自己,不會久的,最後總會爆發的,到那個時候,你會恨我的,這種憤怒,會把我們兩個都毀了。”賀紅梅說。


    兩個人抱在一起,賀紅梅不停地說不停地哭,最後,她猛地甩了一下腦袋說,不想了,想不好了,想什麽想,明天就要走了,我想要你,抱我過去。


    張晨抱起了她,賀紅梅伸出手指著臥室的方向,嘻嘻地笑著,張晨抱著她朝那邊走去,賀紅梅橫躺在張晨的臂彎裏,身子是軟軟的。


    張晨小心翼翼地進行,就像懷裏抱著的是一個瓷器,一不小心就會碰碎了。


    兩個人躺在那裏,賀紅梅不停地說,抱抱我,抱抱我,張晨抱緊了她,賀紅梅努力地把自己的身子縮小,想完全縮進張晨的懷裏。


    “就這樣一直抱著我,好嗎?”賀紅梅囈語著。


    張晨說好。


    “一個晚上,不許鬆手,就這樣抱著我好嗎?”


    張晨說好。


    張晨真的就這樣抱著賀紅梅,抱了一個晚上,等到外麵的天空,把窗簾一點一點洗亮的時候,賀紅梅醒來了。


    兩個人起床,去樓下吃早飯,賀紅梅讓譚淑珍給她訂的是最早的航班,麵對麵坐著吃早餐的時候,賀紅梅問張晨,我的眼睛是不是腫的?


    張晨點點頭。


    “我是不是睡著的時候還哭了?”賀紅梅問。


    張晨又點點頭。


    賀紅梅嘻嘻笑著:“我就是知道自己會哭一個晚上,才讓淑珍姐給我訂了最早的航班,這樣他們就看不到了,聰明吧?”


    張晨點點頭說聰明。


    張晨開著曹敏芳的車,送賀紅梅去鳳凰機場,辦完了登機手續,兩個人站在安檢口,賀紅梅和張晨說,師父,我們來一個約定好不好?


    “什麽約定?”張晨問。


    “我們以後,一個月最多見一次麵,你說好嗎?”


    “有那個必要嗎?”


    賀紅梅點點頭說有,“我很害怕,我和你說過的,我很害怕走得太近,保持一點距離,可能才是最好的,答應我,好嗎?”


    張晨站在那裏,看著她,沒有說話。


    賀紅梅輕聲地、近乎哀求地說:“我不想失去你,不想有一天我們會怒目而視,答應我,好嗎?”


    張晨說好。


    賀紅梅踮起腳,親了親張晨,轉身揮揮手說,走了,你也迴去吧。


    往前走了幾步,轉過身,看到張晨跟在後麵,她伸手在張晨的胸前按著,和他說,就站在這裏,不要動。


    張晨站住了。


    賀紅梅往前走了幾步,又轉過身,和張晨說,師父,祝你順利。


    她說著的時候,右手做了個寫字的動作,張晨知道,她這是指簽約。


    到了十二點多鍾,張晨拿起自己的手機看看,上麵沒有短信,張晨算了一下時間,不對啊,賀紅梅的航班,應該已經到北京了,以往,不管是到哪裏,賀紅梅到了,在機艙打開手機,第一個就會給張晨發短信說:“親愛的,我到了。”


    這種日子,還有飛機會晚點?張晨奇怪了,搖了搖頭。


    過了十幾分鍾,張晨拿出手機看看,還是沒有短信,忍不住撥了過去,電話卻是通的,電話響了幾聲之後,被接起了,傳來了賀紅梅的聲音:“喂……”


    “你到了?”張晨問。


    “嗯,到了,已經在迴去的車上了。”賀紅梅有氣無力地說。


    “怎麽沒有發短信?”


    “哦,哦,對不起,有點累,我忘記了。”


    賀紅梅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張晨手握著電話,怔怔地發呆,他又想到了那個問題,他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麽在悄悄地起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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