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對所有中國人來說,都是刻骨銘心的一年,張晨媽媽說的那個怪病,起始於前一年十二月的廣東河源,到了2003年年初,它向南,擴散到了香港和越南等地,向北,擴散到了北京以及全國。


    大家把這個病,叫做非典型性肺炎,世界衛生組織正式的命名是“嚴重唿吸係統困難症(sars)”,應該說,薩斯疫情剛開始的時候,人們對這個從未經曆過的疫情,認識是不足的,對它的病理、毒性和傳播途徑,都是一片空白。


    在我國的公共衛生係統,有防治血吸蟲病的經驗,有防治麻風病的經驗,我國的公衛體係,一直把鼠疫叫01病,把霍亂叫02病,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有某種肺炎,會成為席卷全國的疫情,大家當時對肺炎危害性的認識,還僅限於矽肺。


    那些礦山的礦工,石場的開采工,水泥廠和翻砂廠的操作工,因為吸入大量的粉塵,成為矽肺患者,所以在全國各地,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各種矽肺療養院,來保護他們的健康。


    對肺炎的極端認識,也就限於此了。


    加上我們整個的衛生係統,條塊分割嚴重,這對疫情的及時通報和統計,帶來了困難。


    像杭城,省人民醫院等是屬於省衛生廳的,市一到市七醫院,屬於杭城市衛生局,浙一浙二和邵逸夫醫院等,屬於浙大,117、903和武警總院,分屬部隊和武警,杭鋼醫院、杭玻醫院屬於企業,沒有一個統一的係統,這對疫情開始時的迅速反應,都帶來了困難。


    到了4月17日,中央高層已經充分認識到了非典型肺炎的嚴重程度和潛在威脅,開始全力以赴應對,撤換了衛生部長和北京市市長,同時正式警告地方官員,少報和瞞報疫情的官員,將麵臨嚴厲處分。


    翌日,中國政府再度召開記者會,宣布北京的疫情從原先報告的37例,突然暴增加至339例。


    從上到下,嚴陣以待,開始了疫情防治戰,在北京,小湯山醫院被迅速建設,在各地,也開辟了專門的發熱門診醫院,實行群防群治。


    因防疫的需要,開發區管委會,要求張晨他們,把所有的工人,都留在廠區,不要外出,五一長假,也將被取消,張晨和趙誌剛,開了全體員工會議之後,把生活區通往高沙路的那道門,關閉了,員工上下班,隻能通過廠區連接生活區的那道門。


    廠區通往外麵的大門,實行了嚴控,除了采購和外出發送貨物的人員之外,其他人一律不能夠進出。


    廠裏麵的生產生活還在繼續,這給張晨帶來了一個幻覺,覺得這不就是病嗎,大概過個五六天一個禮拜,也就過去了。


    但一道道疫情防治的命令,和電視以及平麵媒體上,每天公布的確診、疑似和死亡的病例一直在增加,很快就打破了張晨的這個幻覺。


    鄭慧紅給張晨打電話,和他說,他們公司發現了疑似病例,現在他們整個部門,都不能去上班了,現在大家需要在家裏,進行為期一個星期的自主隔離。


    “這麽厲害啊?”張晨說。


    “對對,張總,這個病,就是這麽厲害,你那裏千萬小心啊,廠裏那麽多的人,要是發現有一個疑似,那就完了。”鄭慧紅叮囑。


    張晨說好好,謝謝你。


    很快,更嚴重的事情來了,張晨到配送中心,發現每天的補貨單沒有了,已經下了補貨單的,那些總代理們也打電話來,要求取消訂單。


    配送中心的人和張晨說了,張晨笑道,這些人,就是少見多怪,等到他們再補貨的時候,就會發現遲了,那個時候,大家又要打破了頭來搶。


    “不是,張總,現在也沒有銷售。”工作人員和張晨說。


    張晨心裏咯噔一下,他拿起了銷售日報表看看,發現沿海城市的銷售現在隻有原來的一成,內地好一點,但也隻有兩三成,張晨笑道,沒事沒事,不是電視裏現在每天在播什麽疫情嗎,大家被嚇壞了,銷售下滑是正常的,不過很快就會恢複的,夏天還沒有開始。


    張晨把趙誌剛叫過來,和他說,利用這段時間,正好備貨,這樣,等過幾天疫情過去,訂單蜂擁而至時,不至於沒有東西可發。


    趙誌剛說好。


    張晨給小昭打電話,小昭在北京,小昭和張晨說,雖然現在商場裏,一個人也沒有,五一長假也取消了,但是百盛購物中心,還是要求我們五一前能夠進駐。


    張晨笑道,那說明他們的判斷,和我是一致的,也認為疫情很快就會過去。


    小昭嗯嗯地應著,她說,當然要很快過去,不然就完了。


    “我們自己的專賣店怎麽樣?”張晨問。


    “沒有人,沒有銷售,整個王府井都沒有人,我和紅梅晚上開車出去,九點多鍾,街上就一個人也沒有了,都是流浪貓狗,我們都不相信,這還是北京嗎。”


    “你說街上都是流浪貓狗,為什麽?”張晨不解了。


    小昭說:“這些人很過分的,不是說動物容易傳染病毒嗎,他們就把寵物貓寵物狗扔到街上去了,雖然政府提醒,要交到集中收留的場所,但他們才不管,就當垃圾扔了。


    “紅梅家樓下一戶人家,我們迴去的時候看到,那被扔掉的狗不知道怎麽找迴來了,蹲在門口嗚嗚地哭,真的是嗚嗚地哭,那份人家,就是不肯開門,我們把它帶迴家了。”


    張晨搖了搖頭,有一句話是形容夫妻的,叫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況且如此,何況對待寵物,這些人平時叫自己的寵物寶寶、兒子、親愛的,到了危難時刻,人類自私的本性,就戰勝了平時那隨口蕩蕩的,泛濫的所謂愛。


    “你和小莉、還有紅梅都小心一點,北京現在疫情很嚴重的。”張晨說。


    小昭說好,我們出去,都戴口罩的,哈哈,親愛的,你不知道,現在北京街上,都是戴口罩的人,現在做口罩的發財了,杭城也這樣嗎?


    “沒有,很少,特別是像在廠裏,沒有人戴口罩,隻是現在,每天車間食堂和宿舍,要打消毒劑消毒,現在消毒劑都買不到,還好李勇幫我搞到了一些。”


    “嗯嗯,李勇現在很忙吧?”小昭問。


    “對,他現在是杭城疫情防治的總指揮,很忙。”


    接下來的幾天,車間裏不斷生產出來的服裝,又沒有地方發,很快把配送中心都堆滿了,再看看每個地方的銷售日報表,連一成也沒有了,直接到了零,而疫情看上去,又還沒有終結的時候。


    張晨越來越多地接到總代理們打來的電話,都抱怨沒有生意,張晨隻能勸慰他們,說很快就會好的,疫情過去就會好的。


    馬丫給張晨打電話,都快哭了,和張晨說:“張哥啊,我店裏,貨都堆滿了,下麵那些店,都把貨給退迴來了,堆在這裏,張哥啊,我也不知道咋辦,今年死定了。”


    有一個情況,張晨一直不知道,那就是,雖然他們公司,和總代理簽訂的是百分之三十的換貨率,但總代理們,背著他,為了吸引下麵的人加盟,也為了和其他的品牌競爭,直接把換貨率調到了百分之百。


    在正常的日子,不可能說一件衣服賣不掉的,百分之百的換貨率,隻是一個噱頭,實際也就是三四十。


    總代理們,自己再在不同的店之間進行調換,換貨率就沒有那麽高。


    而且,這些總代理們,每年會來公司開會,互相之間是熟識的,彼此有聯係,一個地方這麽做了,效果不錯,其他的地方也就跟著做,結果是大家對下麵,都是百分之百的換貨率,隻有張晨不知道。


    到了今年疫情,每家店都沒有銷售,而換貨的期限是一個月,快到時間,那些二三級的代理商們,就把店裏所有的貨,都退給了總代理,而總代理們和張晨之間,是沒有百分之百的換貨率的,這就傻了眼了,就會出現馬丫說的這樣,店裏堆滿貨的情景。


    百分之三十他們退迴廠裏了,但店裏仍然堆滿了貨,這些貨,賣不掉也沒有辦法退,就要砸在他們手裏,馬丫別說哭,連想死的心都有。


    各地的銷售是零,沒有地方需要發貨,相反,接下來每天廠裏的車開出去,拉迴來的都是退貨,退貨的數量太多,配送中心的人都沒有辦法整理出來,隻能一包包地堆在門口的走廊裏。


    張晨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讓趙誌剛馬上停止生產內銷的貨,改為隻生產外銷的貨,但他們今年的產能,一下子擴大了這麽多,全部生產外銷單的話,哪裏會有這麽大的量,車間裏,於是原來每天需要加班的,現在不加班了。


    接著,不加班也沒有這麽多的活可幹了,就隻能讓大家幹半天,玩半天。


    但緊接著,新的問題出現了,那就是很多輔料,采購不到了,原來生產這些輔料的工廠,規模都不是很大,一聽說各級政府要求,把工人都留在廠裏,留在廠裏就意味著,要把這些工人養起來,於是很多工廠,偷偷地就把工人,放假迴家了。


    輔料供應不上,生產就變得斷斷續續,連交貨也沒有辦法按時交貨,徐巧芯他們,就隻能不斷地向客戶道歉,不斷地解釋,今年的疫情是怎麽迴事。


    這個時候,張晨感覺到了,還真是爬得越高,就跌得越重,自己去年花了那麽多的錢,搞了一次成功的時裝秀,看起來銷售的區域是擴大了,產能也跟著擴大,但沒想到,成功帶來的不是甜美的果實,而是一顆苦果。


    這顆苦果,不管自己吞不吞的下,都必須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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