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派出去的趙欣和姚芬,已經分別從重慶和北京迴來,張晨又把趙欣派去了沈陽魯藝,任務還是一樣,把姚芬派去了上海。


    上海沒有具體的學校,他讓姚芬想辦法去接觸和了解的,是上海油畫雕塑院,聯係上上海油畫雕塑院,上海的油畫界,就基本能摸到了,張充仁、哈定、吳大羽、周碧初、陳逸飛、邱瑞敏等等都是上海油畫雕塑院出來的。


    陳丹青、韓辛和俞曉夫,和油畫雕塑院,也多多少少有聯係。


    張晨和姚芬說,上海藏龍臥虎,你小心一點,要知道大半個中國現代文藝史都在上海,哪一個犄角旮旯,可能都埋藏著金子,等你去挖掘。


    姚芬笑道,老板,那我是不是要去上海當礦工了?


    對,可以這麽說。張晨笑道。


    姚芬到了上海,過了一個多星期,打電話迴來問張晨,吳大羽的畫要不要買,老板?


    張晨說要啊,哪裏有?


    上海這裏有個人有,可是他比較麻煩,一定要一大堆東西一起賣,不肯一件一件賣。


    “怎麽迴事?”張晨問。


    “是上海一所中學的美術老師,早年好像留學過法國,最早是在杭城的國立藝專讀過書,他家裏有很多他的老師同學和朋友的畫。


    “這個老師去世之後,他兒子就準備把這些畫賣掉,但不想分開賣,要求一次性全部買走,開價是一百八十萬,哪裏有人有這麽多錢,所以這事,在上海畫畫的人裏麵,傳開了,知道他那裏有好東西,但買不起。


    “我是聽說有吳大羽,老板你招聘的時候,不是寫過一個吳大羽嗎,我不知道吳大羽是誰,但名字記住了,就讓人帶我去看,看到了他家裏的畫,確實有不少。”


    張晨一聽,就知道這人的來頭不小,國立藝專,也就是浙美的前身,林風眠是蔡元培任命的首任校長,吳大羽、林文錚、劉開渠等等都是這裏的老師,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等,都是這裏的學生,後來去了法國,看樣子這個老師,走的是和他們一條路。


    張晨和姚芬說,我馬上過來。


    張晨叫上二貨,就去了上海。


    到上海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鍾,姚芬在波特曼酒店的大堂等他,和他說,已經和那個兒子約好了,明天上午十點,去他家裏看畫。


    張晨說好,張晨和姚芬說,你今天也住這裏,我們等會,再去我們自己專賣店看看,你都是公司的人了,對公司也要有一些了解,對了,以後在上海有事,可以找我們這裏的經理幫忙,她是本地人,等會介紹你們認識。


    姚芬看著張晨,興奮地說:“老板,我晚上也住這裏?這也太奢侈了吧?”


    “那怎麽辦,不然我們住你住的酒店去?”張晨笑道。


    “不要不要。”姚芬趕緊搖頭,“還是住這裏,我也沾沾老板的光。”


    辦好入住手續,往電梯走的時候,張晨想起來了,自己在海城的時候,海霸天炮製的那份磐石裝飾公司的介紹裏說,這裏還是自己設計和施工的,張晨忍不住笑了起來,姚芬和二貨,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那位去世的美術老師,家住在四川中路的一幢老房子裏,三層的老式洋房,他們一家占了二樓的兩間,老師的兒子姓邱,叫邱立新,也是一個中學老師,不過是教數學的。


    邱立新在洋房的大門口等著他們,看上去,他還把自己好好地收拾了一下,以便使自己這個賣畫的,賣相看上去也清爽一點。


    邱立新帶著他們到了家裏,家裏很小,一間房子還隔成了兩間,裏麵一半是他媽媽和已經過世的父親住,外麵一半,是他弟弟睡覺的兼全家吃飯的地方,白天床翻上去,騰出地方來吃飯,晚上把那張可以折疊的飯桌和凳子收掉,床放下來,他弟弟可以睡覺。


    邱立新一家三口,住在對麵比這更小的一個房間,房間裏除了一張床一張寫字台、一個五鬥櫥之外,就沒有什麽地方。


    兒子讀小學二年級了,還是和他們倆夫妻睡在一張床上,邱立新看看姚芬,也不避嫌,和張晨說,晚上做夫妻生活都伐來三了。


    做飯則是在二樓半的公共廚房裏,那裏擺著整幢樓六戶人家的六個煤氣灶,除了煤氣灶邊上有一張方凳大小的地方,放砧板和油鹽醬醋,就沒有多餘的地方。


    水龍頭一共兩個,六家共用,因為廚房的電費水費也是六家平攤,所以用多用少都有眼睛盯著。


    邱立新把張晨和姚芬,領到了他母親住的那半間,老太太,也就是他的媽媽,那位去世中學美術教師的遺孀,板著臉,坐在一個玻璃窗戶包起來的,大陽台上的一張藤椅裏。


    這也是這房子裏唯一寬敞一點的地方了,陽台的兩邊,有兩個木頭櫃子,外麵的油漆已經剝落。


    陽台的玻璃窗拉了窗簾,盡管這樣,因為窗戶都關著,還是很悶熱,櫃子上的一台老電扇,嘡啷嘡啷地響著,帶來一點風。


    邱立新和老太太說,姆媽,伊拉老板來看畫的。


    老太太站了起來,冷冷地看了眼張晨,又看看姚芬,走到了外麵半間,坐在飯桌的邊上,二貨擠不進去,坐在了飯桌的另外一邊。


    邱立新把老太太坐的那張藤椅,放到了床上,騰出了位置,他先打開兩個櫃子靠陽台那邊的門,招唿張晨過去,和姚芬歉意地說,小姐,你隻能在外麵了,姚芬笑笑說沒事。


    邱立新讓張晨和他一起,並排靠窗戶站,兩個人站好,他才伸手打開了兩邊櫃子的另外半邊門,兩扇門打開,就正好把裏外隔開,邱立新和張晨站在兩扇門的裏麵,姚芬在外麵。


    天氣悶熱,裏麵的空間太小,兩個人的距離又太近,張晨都能聞到邱立新的口臭。


    邱立新指了指兩邊櫃子,和張晨說,都在裏麵。


    張晨看到,裏麵是一個個畫框,還有一疊疊,直接是畫布和油畫紙,連畫框都沒有,一張畫,一張報紙這樣隔開,張晨惋惜地說,這樣不會悶壞?


    邱立新說不會,阿拉爺阿拉娘夜頭睏覺前頭,會把櫃門開開。


    地方太小,不能兩個人同時蹲下,隻能邱立新立正站著,張晨蹲下,一張張拿出來看著,張晨看著心驚,看了還不到一半,就看到裏麵都是好東西,他不僅看到吳大羽和林風眠的作品,還看到了趙無極、吳冠中、朱德群和吳作人的畫。


    讓張晨感到更欣喜的,是當時社會上名氣還不大,但張晨覺得畫畫得很棒的關良、倪貽德、龐熏琹、常玉、胡善餘、呂斯百、方幹民等人的作品。


    張晨覺得沒有必要再看下去了,他站了起來,和邱立新說,好了,關上吧。


    邱立新以為張晨看不上眼,有點急了,和他說,你這邊看看,這邊還有潘玉良和顏文樑的。


    這在當時一般人的眼裏,是最有名的畫家,潘玉良是因為有一部電視連續劇《潘玉良》,還有一部寫她的電影《畫魂》,爾冬升導演的,主演潘玉良的,就是鞏小姐,加上小報上那些繪聲繪色的傳說,想不知名都不行。


    顏文樑是因為當時很多的雜誌上,封二封三,都有他的畫。


    但老實說,對張晨來說,有沒有這兩個人的畫,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邱立新見張晨對這兩個人名,有些無動於衷,臉上明顯有些失望,他以為張晨沒有聽清楚,又問了一句,老板你潘玉良的,不看看?


    張晨笑著搖了搖頭說,不看了。


    邱立新歎了口氣,他說可惜,本來還有一幅徐悲鴻的,老板你一定會喜歡,我結婚的時候,實在是沒辦法,阿拉爺賣特了。


    張晨笑笑說,徐悲鴻的油畫,其實一般。


    張晨都這麽說了,邱立新也無奈,隻能把櫃子門關了,放張晨出去。


    張晨問邱立新,你有沒有清單?


    有有,邱立新趕緊從櫃子裏,拿出了一份清單,是複寫紙複寫的,張晨看了一下,一共是七十二件作品。


    張晨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十一點多鍾,張晨和邱立新說,怎麽樣,到吃飯時間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飯,邊吃邊聊這買畫的事,我請客。


    邱立新愣了一下,已經布滿失望之情的臉上,頃刻活泛起來,趕緊說好好,謝謝老板。


    張晨問,這賣畫,邱老師是你一個人能夠做主,還是要奶奶一起決定?


    邱立新問,老板你決定要了?


    張晨說對,隻要價格談得攏,我就決定要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還要去弄堂口打電話,叫我弟弟請假迴來一起談。邱立新說。


    張晨拿出了自己的大哥大,和邱立新說,就用我電話打好了,我看過來的地方,有個老台門酒家,叫你弟弟直接去這家酒店好了,我們在那邊等他。


    邱立新說好好,他問了張晨大哥大怎麽用,張晨告訴了他,他趕緊拿著大哥大,迴去自己房間,給他弟弟打電話了。


    老太太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對張晨的態度,明顯有了改變,請他在飯桌旁坐,和他說,煩都煩死了,從伊拉爺死特,三天兩頭帶人來看畫,都是沒有銅鈿的人,白看看又伐買,伊拉爺交待過的,窩裏的畫,特便宜伐好賣個呀。


    邱立新迴來,和他們說,電話打通了,他弟弟馬上迴來。


    張晨說好,那我們走。


    張晨和老太太說,奶奶,我們一起去吃飯,在吃飯的地方,把這事情定下來。


    邱立新趕緊去扶老太太起來,大家出門,老太太把房門上的司必靈鎖鎖上,又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用紅繩子綁在腰裏的鑰匙,打開門邊上掛著的一把掛鎖,給這扇門,再加了一道掛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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