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往上走了十幾分鍾,到了一處地方,這裏的防火道比下麵更寬了一點,一邊是樹林,另外一邊是一麵十幾米高的峭壁,張晨說就這裏了,這裏至少隻有一麵樹林,能跑出野豬的可能性減了百分之五十。


    譚淑珍說好,就這裏。


    天色半明半暗,張晨看了看那峭壁上,有一棵棵橫著長出來的小鬆樹,走過去跳起來,抓住了鬆樹的根部,鬆樹看上去也很結實,張晨大喜,和譚淑珍說,要是再有野豬來,譚淑珍,我們就往這上麵跑,野豬不會爬高。


    譚淑珍說好,知道了。


    張晨走迴來,看了看那邊,問譚淑珍,你要不要先演習一下,你行不行?


    譚淑珍朝那邊瞄了一眼,和他說,小兒科,我肯定比你上去快。


    張晨愣了一下想起來了,譚淑珍可是有毯子功的人,張晨笑道:“我忘了你能盜仙草。”


    譚淑珍笑笑。


    兩個人把睡袋打開,還是並排平鋪在防火道的中間,也不敢太靠近峭壁,怕有落石什麽的東西從上麵掉下來。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他們平躺在睡袋上麵,山上的氣溫已經下降,但還沒冷到需要鑽進睡袋的程度,因為四周都是空地,也沒有那麽多的小蟲子,看樣子今天可以舒舒服服地過一個晚上了。


    四周的天空暗下來後,頭頂的星空就明亮起來,他們看到了平時在城市裏,不可能看到的那麽多的星星,星星也不再是若隱若現,就是連最暗的那些星星,都好像是一動不動地固定在那裏,定定地看著他們。


    他們感覺自己,從來沒見過這麽穩固的星空,這樣的星空,給人一種很安寧的感覺,會讓你的心慢慢平靜下來,目光從夜空裏深進去,又能看到更多的星星,數不盡的星星。


    “張晨,你說,這麽多的星星上,會不會有人?”譚淑珍問。


    張晨說有,肯定有,我從小就相信,這天上一定會有人。


    譚淑珍笑道,你是相信有嫦娥還是吳剛,還是孫悟空?


    “都不是,我相信是有真的人,和我一樣的人。”張晨很認真地說。


    “為什麽?”譚淑珍問。


    “你看這個宇宙,為什麽沒有壞掉,一直在運行著,我從小就相信,它是平衡的,不然,這宇宙還不翻掉?”


    “不懂。”


    “它之所以沒有翻掉,就因為它是平衡的,對稱的,也就是說,在宇宙的另外一邊,肯定也有一條銀河,有一個太陽係,有一個地球,那地球上的一切,和我們這個地球是一樣的,完全一樣,也有一個張晨,也有一個譚淑珍。


    “就是現在,那地球上的譚淑珍和張晨,也在這樣的一個山上,看著頭頂的星星,和我們說著一模一樣的話。”


    “不會吧,張晨,我都被你說害怕起來了。”譚淑珍說。


    “會的,為什麽害怕,應該高興才對,說明我們在宇宙不是孤獨的,譚淑珍,你知道人不管是傷心的時候,還是孤獨的時候,他為什麽都喜歡看著天上嗎?”


    “為什麽?”


    “因為在這天上,在宇宙的另外一邊,還有一個自己啊,我們以為我們是在自言自語,但其實是在說給那一個自己聽,因為他和我有一樣的思想,所以他聽得懂聽得見。


    “真的,譚淑珍,我就相信,在宇宙中,還有一個自己存在,他和我一模一樣,比雙胞胎還親,但我們從來不會遇見,也不可能會遇見,我們和這個世界告別的時候,不僅僅是和世界告別,也是和那個自己告別,因為我死的時候,他也一起死了。”


    “張晨,不要說了,我都快被你說哭了。”譚淑珍說。


    “聽,譚淑珍,你仔細聽,聽到沒有?”張晨叫道。


    “聽什麽?”


    “那一個譚淑珍,也說她快要哭了。”張晨說。


    譚淑珍看著頭頂的星空,眼角流出了眼淚,她覺得如果張晨說的是真的,那我們也太苦了,她不希望那個地球的譚淑珍和自己一樣,她希望她會比自己好一點。


    “張晨,那你說,那個地球,是不是也有一個小武?”譚淑珍問。


    “當然。”


    “他也被這麽多人追,也躲在這山裏?”


    “當然。”


    譚淑珍歎了口氣:“一個地球被人追不夠,還要一個地球,這也太可憐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他們看著頭頂的星星,都在找著那一個自己可能會存在的地方。


    ……


    第二天,他們在山裏又轉了一天,還是一無所獲,張晨拿出速寫本看看,自己也搞糊塗了,哪裏還搞得清楚迴去的路,他索性不來畫了,反正有指北針,這裏又不是沙漠,這一片的山林雖然大,但還沒有大到能把他們困死的地步。


    往北,是桐廬,往南會走到蘭江邊上,往西,就是富春江,往東,能走到浦江或者蘭溪,不管身處在這片山林的什麽地方,隻要朝著一個方向一直走,最多三四天,就肯定可以走出去,沒什麽可擔心的。


    他們走到了下午四點多鍾的時候,走到一個山腰,張晨隱約看到山腳有一條公路,張晨和譚淑珍說,我們往山下走,那裏好像有一條公路。


    譚淑珍說好。


    他們走到山腳,已經五點多鍾,山腳確實是有一條公路,這一條路會通往哪裏?


    張晨想了想,明白了,他們已經走到了江南林場,這條路,應該是林場的路,往裏,就是葫蘆瀑布,往外麵走,就可以走到遊船碼頭,也是江南林場的貨運碼頭,碼頭的邊上,張晨記得有兩幢四層樓的房子,那就是江南林場的場部和宿舍。


    張晨和譚淑珍說了,譚淑珍也興奮了起來,雖然他們還沒有找到小武,但至少走了三天,他們還沒有迷路。


    張晨心想,小武要是到了這裏,他是不可能往外麵走的,林場的場部有一百多號人,碼頭上,肯定也設有檢查站,你走出去,等於是找死。


    他們沿著公裏朝裏麵走,公裏上靜悄悄的,這本來就是江南林場內部的路,這個時候,林場的所有工作人員,安全起見,都撤到碼頭邊的場部去了,這裏麵哪裏還會有人車。


    他們走了五六分鍾,走到了一座拱橋上,橋下是一條溪,溪水在夏天有些枯竭,把一大半的溪底裸露出來,靠近橋這裏,還有一大片的溪灘,遍布著大大小小的鵝卵石。


    兩個人大喜,這真是再好不過的露營場所。


    他們從公路邊的石磡下去,到了那片溪灘上,在這裏,可不用擔心會有什麽蛇和野豬了,溪水潺潺,張晨說,我要好好洗一下。


    譚淑珍朝橋洞那邊看看,和張晨說,我也要去好好洗一下,你不許偷看。


    張晨說好。


    譚淑珍拿著一件t恤,朝橋底走去,橋底有三分之二的地方,也遍布著鵝卵石,還有三分之一的河道裏,有溪水嘩嘩地流淌。


    譚淑珍脫了鞋子,把褲管挽到膝蓋,走進了溪水裏,她朝張晨那邊看看,張晨已經脫得隻剩一條短褲,背對著這邊,站在一個溪流中的一個深水潭裏,水都沒到他大腿了,他正用雙手,嘩嘩地朝自己身上潑著水,譚淑珍抿嘴一笑。


    她脫下身上紅色的t恤,想了想,幹脆把紅t恤洗了,然後用來當毛巾,擦起了身。


    擦完,把另外一件t恤套上,把紅t恤洗幹淨,準備晚上晾幹,明天再穿。


    等到譚淑珍洗漱完畢,往迴走的時候,張晨還在洗,看到譚淑珍迴來,張晨叫道,太痛快了,感覺一輩子沒有洗過一樣,譚淑珍笑笑。


    譚淑珍打著赤腳,她把t恤攤開在鵝卵石上,把鞋襪放在一邊,人也在鵝卵石上坐了下來。


    張晨迴來,也是把t恤攤開在了鵝卵石上,他光著上身坐了下來,兩個人都感到心情舒暢,開始吃起了他們的晚餐。


    今天是個陰天,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雖然是夏天,從山穀裏吹出來的風是陰冷的,一陣緊似一陣,好在張晨晾在那裏的t恤已經半幹,再堅持一會應該就可以穿了。


    兩個人走得匆忙,都沒來得及帶衣服,也沒想到,在山裏還需要換什麽衣服,譚淑珍這件紅t恤,還是她迴房間換鞋子的時候,看到它在沙發上,順手就帶出來的。


    這一片溪灘上,有很多從上遊被溪水衝下來的樹枝,張晨走過去把它們撿了過來,在溪灘上生起了一堆篝火,兩個人坐在火邊,把t恤攤在大腿上烤著,不一會就幹了,張晨把衣服穿了起來。


    兩個人烤著火,張晨大發感歎,他說,這個時候,要是能有罐子燒上水,喝一杯熱茶,那就太棒了。


    譚淑珍笑道:“想得美,我還想有個浴缸呢。”


    譚淑珍站起來,唱起了歌,歌聲在山穀裏飄飄蕩蕩,張晨覺得,說不定在輪船碼頭那裏,都可以聽到。


    譚淑珍一口氣唱了一個多小時,張晨坐在一邊,默默地聽著,譚淑珍最後叫了兩聲,小武,小武,這才結束。


    兩個人打開睡袋,正準備睡覺,天上好像下起了雨,兩個人互相看看,張晨說,好像下雨了,你淋到了嗎?


    譚淑珍點了點頭。


    也就這麽一會的時間,雨開始大了起來,他們趕緊把東西都收了起來,譚淑珍叫道,橋下,橋下,快去橋下躲雨。


    兩個人跑進了橋洞裏,外麵的雨越來越大,好在這橋洞夠寬,他們躲在這裏,一點雨也淋不到。


    張晨迴頭看看,可惜他們的那堆篝火,已經被雨徹底淋濕,他們原來坐過的地方,現在是一片漆黑。


    張晨打開了露營燈,兩個人在鵝卵石上,重新把睡袋打開,張晨把露營燈放在兩個人的中間,他們鑽進了睡袋,譚淑珍說,把燈關了,招蟲子。


    張晨伸手把燈關了。


    黑夜裏,能聽到雨刷刷刷刷,下在遠遠近近的樹上地上和水上,下在任何東西的上麵,卻下不到他們身上。


    “真是一個好地方。”張晨說。


    譚淑珍在黑暗中,輕輕地笑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眉師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眉師娘並收藏奔騰年代——向南向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