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張晨是被枕頭和被子上的氣味熏醒的,他覺得心裏一陣的惡心,趕緊翻身起床。


    坐在床沿上,看看同房間的孟平和劉立杆,睡得正香,張晨就自己一個人先起床,走到走廊頭上的公共衛生間,蹲著解決了每日一課,然後到水龍頭那裏洗漱完畢,迴來路過小武和二貨房間的時候,發現他們的房間門開著,兩個人已經起床。


    張晨迴到房間,把孟平和劉立杆也叫了起來。


    兩個人坐起來,還說要先坐在床頭,抽一支神仙煙,張晨罵道,你們他媽的也不嫌這床上臭。


    “感覺不到,張晨,我和你說,我真的感覺不到。”孟平說,“我坐牢的時候,那蹲炕就在我床頭,連隔檔都沒有,每天十幾個人要蹲在我頭頂大便,我和你們說,我躺在那裏,閉著眼睛,不用迴頭,憑臭味就能分辨,這時候是誰在拉大便,哈哈。”


    孟平大笑,張晨和劉立杆聽著,卻有些酸楚。


    劉立杆說:“這在路上,沒有感覺,怎麽到了目的地,人放鬆下來,反倒覺得腰酸背痛的,你們有沒有這個感覺?”


    兩個人磨磨蹭蹭,在張晨的催促下,終於起床。


    五個人走到下麵的院子裏,人精神為之一震,朝四周看看,就覺得天高雲淡,這才知道,他們昨晚的判斷沒錯,這地方就是處在雲貴高原上。


    晴隆縣城,地處北盤江西岸的山脊上,而李勇所在的鄉,位於北盤江和麻沙河的交匯處,整個晴隆縣,被北盤江強烈切割,切割深度長達六七百米,李勇所處的鄉,和縣城的海拔高差,有八百多米,屬於高原中的峽穀地區。


    張晨他們五個人,走到街上,一個人吃了一碗牛肉粉,覺得這晴隆的粉,鮮美無比,順便向店家問清楚了路,迴到縣委大院,已經是早上九點多鍾,這才開始出發。


    他們還是開車迴到了街上,也就是迴到了320國道,順著國道出縣城,開了還不不到一公裏,就覺得眼前的大地突然斷裂了,能看到的山,都在雲的那邊。


    眼前出現了一塊牌子,上麵寫著:“二十四道拐,山高坡陡穀深,限速十五碼!”


    孟平大叫:“杆子,看到沒有,馬上讓你見識,這才是320國道,限速最低的路段。”


    劉立杆罵道:“十五碼,他媽的人爬都比車快了吧?”


    二貨把車靠邊停下,大家下車,要先看看什麽狀況,他們走到了路邊,雖然已經有思想準備,還是被嚇了一跳。


    眼前的山,陡然深了下去,穀底雲霧繚繞,真的是深不見底,那一條公路,就像是被隨意丟向山穀裏的一根繩子,曲折盤繞,一拐更比一拐深,一直深到了雲霧裏。


    看到這個情景,其他人心裏都有些膽怯,隻有二貨和小武自告奮勇,張晨他們三個,還是決定由二貨開,雖然小武在路上已經開了幾百公裏,但那不算,誰讓你是新手,新手就活該被受歧視。


    他們開了半個多小時,總算是開到了穀底,在上麵的時候覺得十五碼慢,開始下坡,才覺得十五碼都太快了,幾個人不停地叫二貨慢點慢點,二貨幾乎是以個位碼數在開車,好在這下坡的車隊,統統都慢,沒有人超車,更沒有人會缺心眼到按喇叭,催前麵開快一點。


    到了穀底,有一塊空地,劉立杆大叫停車停車,二貨把車停到了空地上,大家下車,無一例外,第一個動作肯定是迴頭看他們下來的路。


    “噫籲嚱,危乎高哉!這他媽的比蜀道還高!”劉立杆大聲叫著。


    劉立杆拿出照相機,給一個個人拍照留念,張晨還是少不了要畫速寫,他們在這裏逗留了二十幾分鍾後再出發,開出去四五分鍾,二貨又把車靠邊停下,張晨問怎麽了?


    “水溫很高。”二貨說。


    張晨跟著二貨下車,就看到他們車來的地方,一道水漬還沒有幹掉,打開水箱看看,裏麵已經沒有水了,幾個人這才明白,昨晚那“砰”的一聲,一定是路上有石頭什麽,碰到了水箱,水箱已經裂了,經過剛剛一段長距離下坡的顛簸,這裂縫更大了。


    他們朝四周找找,也找不到水源,隻能把昨晚買來的娃哈哈純淨水,倒進了水箱,劉立杆罵道,這車,待遇比我們還好,我們自己喝有螞蟥的水,給它喝純淨水。


    劉立杆一說,其他人就想起來,罵他多事,他要是不把那有螞蟥的水扔了,現在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水箱加了水後,水溫下來了,大家上車繼續走,就走到了一條江邊,黃水滔滔的,這大概就是北盤江吧。


    他們沿著江走,開了不到十分鍾,水溫又上來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水箱裏的水漏光了,需要加水。


    張晨和小武拿著空娃哈哈瓶子走到路邊,這才發現,這公路離水麵,還有四五米高,兩邊的江岸,都是峭壁,根本就到不了江邊,這江水,可以說是看得到,但用不到。


    沒奈何,隻能繼續給水箱加娃哈哈,但娃哈哈是經不起這麽加的,這一次加過之後,他們的一箱水就加完了。


    再開了十幾分鍾,水箱裏又沒有水了,二貨把車靠邊停下,熄了火,幾個人走到馬路對麵,看看那江,和前麵的情景還是一樣,迴過來沿著馬路前後找,希望能找到從山上滲下的泉水,結果什麽也沒有找到。


    幾個人還是走到馬路對麵,站在江邊,盯著下麵的水商量,小武說,我們車上有繩子,用繩子綁在我腰裏,你們四個人在上麵拉著,把我放下去。


    “不行不行。”張晨馬上搖頭,他說:“這萬一出個什麽差錯,你看看這麽急的江水,掉下去哪裏還爬得上來。”


    其他人也覺得太危險,劉立杆說:“你以為你真的是大俠,有金剛不敗身?掉下去了,我們大概要到雲南才能找到你。”


    眾人一致把小武的這個建議給否決了。


    “這裏離李勇那裏還有多遠?”劉立杆問。


    張晨說:“大概六七公裏吧。”


    “這李鄉長架子真大,看樣子還要我們徒步覲見。”劉立杆說。


    大家想想,也隻能這樣辦了,他們把車停在這裏,先走路去李勇那裏再說,六七公裏,也不算遠。


    他們正議論著,身後的320國道上,有一輛自行車經過,騎車的人看到是浙江牌照的車子,車停在路邊,一堆人又站在另外一邊的路邊,朝著下麵的北盤江指指點點,就知道這些外地人,大概是車出故障了,他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問道:


    “請問,你們有什麽需要幫忙嗎?”


    張晨他們轉過了身——


    “我操!”


    “李勇?”


    張晨他們看到,這推著自行車朝他們走來的,不再是那個胖子,人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但依稀還能看出李勇的樣子。


    李勇看到他們,也愣住了,叫道:“張晨!杆子!老孟!你們怎麽來了?!”


    “來看你啊!”張晨叫道。


    劉立杆說:“我們在澳門碰到了啟航,啟航告訴我們你在這裏。”


    李勇嘿嘿笑著,他說:“我昨天還接到啟航的信,他怎麽沒有說起?”


    “是我們不讓他告訴你的。”孟平說。


    “時間也來不及吧,信哪裏有我們快,你那信,最早也是十天前寫的,那時候我們還沒有碰到啟航。”劉立杆說。


    張晨問李勇:“李勇,你這是要出門?”


    “哪裏,我從縣城迴來。”李勇說。


    幾個人大吃一驚,從縣城迴來,那就是騎著車,從那二十四拐下來了?這也太驍勇了吧?


    李勇看出了他們的吃驚,笑道:“沒有什麽,都習慣了,去的時候坐拖拉機上去,迴來的時候,就騎車迴來,很快。”


    李勇問清楚了,知道他們的車水箱破了,他說走走,先迴鄉裏再說,水箱破了,找修拖拉機的拿電焊補一下就可以了。


    李勇走到路邊,不一會,從他們鄉那個方向,開過來一輛手扶拖拉機,李勇招了招手,對方停了下來。


    李勇讓拖拉機調頭,二貨從桑塔納的車廂裏,找出了牽引繩,一頭綁住了桑塔納,另外一頭,綁在拖拉機後麵,拖拉機帶著他們,朝李勇他們鄉裏駛去。


    二貨還是在桑塔納的駕駛室裏把著方向盤,其他的人,跟李勇和他的自行車一起,坐到了拖拉機的車鬥裏,在拖拉機突突突突的聲浪裏,李勇看著他們傻傻地笑著。


    他們走了十幾分鍾,道路兩邊開始變得開闊,這是峽穀裏麵的一個平原,也叫壩子,兩邊的地裏,都是綠油油的麥子,眼前出現一座有幾百戶人家的村落,很多房子的房頂,是用一片片的石片層層覆蓋當瓦片。


    李勇大聲喊著告訴他們,到了。


    鄉政府就在國道邊上,一周破爛的圍牆,圈出了一個院子,院門進去,和所有鄉政府的格局相同,也是一個曬場,曬場的後麵是一排一層的泥房,七八個房間,泥房外麵的石灰都剝落了,這裏就是鄉政府。


    張晨看到,這鄉政府和三堡村委會不好比,和小昭他們老家,舅舅舅媽他們的鄉政府,也不能比,這是張晨見過的,最破落和寒酸的鄉政府,從鄉政府,可以看出這個鄉的窮困潦倒。


    拖拉機帶著他們停在了曬場上,鄉政府辦公室裏的人,看著拖拉機拖來了一輛小汽車,都很好奇地跑出來看,他們看到,李鄉長帶著幾個外地人,正從拖拉機的車鬥裏下來。


    李勇和拖拉機手說:“這車水箱破了,你去幫我叫三毛子過來看看。”


    拖拉機手說好,那李鄉長,我先走了。


    “迴來迴來。”


    李勇叫著,拖拉機手走了迴來,李勇掏出香煙,遞了一支給他,拖拉機手趕緊接過去,嘿嘿笑著,把煙夾到了耳朵上,李勇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說:“謝謝!”


    李勇迴到身,看到辦公室門口站著的那些人,朝他們揮揮手說:“都迴去吧,放心,不是檢查組,是我朋友。”


    那些人陸陸續續迴去,李勇和張晨他們解釋,我們這些基層的人,最怕檢查組,不管什麽狗屁檢查組來,都搞得雞飛狗跳,把人弄脫了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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