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芳她們在杭城住了一個晚上,本來說是第二天吃過中飯就走的,但她們去了體育場路張晨他們廠裏,又去了劉立杆的彈簧廠、鑄造總廠和輻條廠,最後還去了一鳴食品廠的“錦繡家園”工地。


    等這些地方都轉完,已經到晚飯時間了,幹脆大家又一起去張生記吃了晚飯。


    到了晚上九點多鍾,她們才和張晨小昭劉立杆,一一擁抱告別,約定了下次在南京見,她們是開著一輛尼桑麵包車來的,好在四個人都會開車,路上可以輪流開,再晚也不怕。


    錢芳她們走後,劉立杆讓應鶯,把他們“錦繡家園”所有住戶的資料拿出來統計一下,還真是有一半的客戶,是環北小商品市場和龍翔橋新聲市場的經營戶,四季青的很少,這也很好理解,畢竟從四季青過去,路比較遠。


    相反,建國北路這裏,倒是離四季青和東站小商品市場更近。


    賀紅梅說的有一點被證實了,那就是眼下買房的,主要還是市場裏的這些經營戶。


    這也從另外一個方麵,驗證了錢芳她們的市場調查是正確的。


    那就是這一波從上而下的住房製度改革,其實還停留在把原來各單位存量的房子,變成了個人的房子,對個人來說,對大家對房子的觀念改變來說,可能很大,覺得原來革命了幾十年,無產階級也是可以擁有房產的。


    但對整個房地產市場的影響,並不大。


    相反,還有可能把一些居民原來的儲蓄,都轉變為了房改房,使有能力去市場上購買房子的人,反而變得更少了。


    劉立杆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自己以為的杭城房地產市場已經起來的判斷是錯的,“錦繡家園”銷售的火爆,隻是這幾百萬人人口的城市,長期積壓的需求集中釋放了一點,但這需求到底有多少,這一下是不是已經釋放完了,劉立杆並不知道。


    如果釋放完了,那接下來,就會有一個漫長的沉寂期,需要新的需求和動能,重新聚集,如果那樣,自己就要拿著地慢慢地等了,等需求上來。


    房子雖然不是易耗品,沒有張晨他們服裝那麽強的季節性,但人對房子房型和內部設施的需求,還是會有變化的,你不可能造好了房,去等需求上來,你的新房會變成舊房,而造房,也不是做一件衣服那麽簡單,它需要巨大的投入。


    劉立杆讓應鶯去統計購房戶的幾個數字,她似乎就已經明白劉立杆想要幹什麽,她和劉立杆說,不如我們幹脆,自己設計一個表格,去調查一下好了。


    “怎麽調查?”劉立杆問。


    “現在買房子的客戶,既然最多的是在各個市場裏,我們就專門給‘錦繡祥庭’設計一份問卷表格,把價格、房型、距離都作為選項,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購買意願,把這些都設計好,去市場一個攤位一攤位了解好了,這樣,其實也是在宣傳我們的樓盤。”


    劉立杆拍了一下桌子說好,這表格就由你來設計,設計好了去印刷,還有應鶯,就由你負責帶他們下麵這些人,分頭去調查好嗎?


    “好的劉總。”


    應鶯說著就走了,劉立杆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感覺一陣的欣慰,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孩,還是內秀,她倒是有很多的想法。


    劉立杆起身去張晨那裏,路過樓下的時候,他看到應鶯已經把人召集在一起,在商量怎麽設計這個表格,還在商量,應該怎麽做調查,看樣子效率還蠻高。


    應鶯的提議激發了他,他想到去讓張晨幫他設計一份“錦繡祥庭”的彩頁廣告,他準備也去印刷。


    這樣應鶯他們去市場了解的時候,可以順便把這彩頁發出去,讓所有市場的經營戶,都了解他們這個樓盤,這還真的和應鶯說的一樣,在調查的同時,給自己做了一次廣告。


    “小姑娘的這想法不錯。”張晨說,“不過你提醒他們,去市場的話,下午去,上午不要去。”


    “為什麽?”劉立杆問。


    “上午人家忙都忙死了,誰有時間理你,你進去就被人趕出來了,下午反正沒事,閑著也是閑著,聊兩句就和你聊兩句。”


    邊上賀紅梅說,劉立杆明白了。


    “還有,可以讓他們帶點小禮物去,這樣被調查的人會更認真,得到的結果更準確。”張晨說。


    “這個好,這樣我都想被調查了。”賀紅梅笑道。


    表格和彩頁都印好了,應鶯每天下午,就帶著新招來的那幾個人,分頭去每個市場跑,劉立杆還真的讓他們,準備了小禮物,應鶯去買了很多一塊錢一包的瓜子,劉立杆看到大笑,這對下午坐在攤位裏無聊的人來說,確實是好禮物。


    跑了一個多星期,結果讓劉立杆很失望,市場裏的經營戶,有購房意願的還不到百分之十,而不管是哪個市場的經營戶,他們都覺得“錦繡祥庭”的距離太遠。


    應鶯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她和劉立杆說,從龍翔橋過來,距離確實遠,從四季青和東站過來,遠不是距離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哦,怎麽說?”劉立杆感到有些驚奇。


    “從四季青過來,要上下一個清泰立交橋,從東站這邊過來,艮山門這裏過鐵路的隧道,也是很長的上下坡,過運河的時候,建北橋又是一個上下坡,大家都是騎自行車的,想想都累。”


    應鶯說著,劉立杆覺得很有道理。


    第二天,應鶯帶著人朝另一個方向,往紹興路、石祥路、德勝路這邊去了,這些地方,有很多做鋼材生意、工廠二手機器生意和汽車生意的人,這裏的統計結果上來,雖然購房的意願也不高,但沒有人認為他們這個樓盤距離遠。


    張晨和劉立杆說,市場裏的人雖然有錢,但他們的購房意願不高也好理解,他們的錢都是拿來做流動資金的,對他們來說,生意遠比房子更重要。


    還有就是,這些人雖然是外地的,但他們原來的住宿條件並不好,改善自己住宿條件的意願就不高。


    “像我,和我們在劇團,在義林家比,我們現在租的房東大哥家,條件已經算好了,不為了上下班方便,我才不要去住你那‘錦繡家園’。”張晨說。


    “土老財,都像你他媽的這樣說,那老子還有出路?”劉立杆罵道。


    “出路還是有的,邊造邊賣,不要那麽急,一下子就把房子統統都造好,完全可以分期,地在那裏又逃不掉的,你可以先造靠近建國北路邊上的這排房子,快賣完了,再造後麵的,這樣一期期造,一期期賣。”張晨說。


    劉立杆歎了口氣,他說,看樣子也隻能這麽辦了。


    但劉立杆心裏覺得不服氣,有些憋屈,這太不符合他衝衝衝的性格了,這完全不是大手筆,不是大戰役,而是蝸牛,阿門阿前一棵葡萄樹上的那隻蝸牛。


    張晨看了他一眼說:“蝸牛也很不錯了,蝸牛都是往上爬的,你有沒有看到過往下爬的蝸牛?你衝衝衝,隻怕是往上衝得快,一個不小心,往下也衝得快。”


    有時候晚上一個人的時候,劉立杆會去彈簧廠,打開門,走進去,穿過那條甬道,走過那條木頭的長廊,一直走到那個亭子裏,坐在欄杆上,默默地抽煙,外麵就是運河,也一樣默默地流。


    對麵環城北路上,有汽車往來,路不平,燈光一跳一跳的。


    有船吃水很深,從麵前的運河裏突突突突地經過,馬達聲傳出很遠,船過去,消失在黑夜裏,但突突的聲音還是傳來,劉立杆不知道這船是從哪裏來的,但它一定是經過了拱宸橋,經過了輻條廠,現在到了彈簧廠。


    一陣清冷的風吹過來,身後假山那裏,枯槁的芭蕉樹叢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人在歎息在低語,在月下徘徊彳亍,劉立杆感覺有人悄悄地向自己接近,迴過頭,卻是隻有風,和被風吹亂的芭蕉樹的影子,假山的影子,亭子的影子。


    他站起來走動的時候,還有他自己的影子,和一明一滅的煙火。


    有時候,劉立杆也會站在中北橋上,倚著水泥的橋欄杆,朝這裏看著,朝這裏看著的時候,他似乎能看到黑暗中,坐在這裏的自己的身影。


    劉立杆長長地歎了口氣。


    “快點,滾上來,好迴去了,外麵冷死了!”


    雯雯和倩倩在車上,要是劉立杆下了車,在橋上站了太長的時間,雯雯總是會搖下車窗罵。


    “我需要一片明亮的光。”


    劉立杆不知道從哪裏傳出這個聲音,他朝四周看看,周圍並沒有人,然後他才發現,這是他自己發出的聲音,劉立杆嚇了一跳,但又有一些亢奮,他覺得真的,在這淒清的夜裏,在這裏,在這漆黑的運河邊,他需要一片明亮的光。


    如果沒有,那就自己來製造。


    劉立杆馬上明白了,這個地方,在那木廊和亭子後麵,在這古老的運河邊上,要聳立起一排高樓,它們的燈光倒映在運河裏,會把這一條古老的河都洗亮了。


    劉立杆拿出了大哥大,撥通了張晨的電話。


    “你在哪裏?”劉立杆問。


    “廠裏啊。”


    “好,我馬上過來。”


    劉立杆上了車,調轉車頭,倩倩問,怎麽,不迴家了?


    雯雯叫道:“喂喂,你他媽的要去哪裏?”


    “閉嘴!”劉立杆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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