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淑珍突然之間,就變得很忙。


    自從永城縣決定在八月舉行首屆“永城之夏藝術節”後,縣裏的領導仿佛才突然想起自己縣裏,還有一個正規的劇團,雖然這個劇團已經好幾年沒有演出,但團還在,關鍵是,那些演員還在。


    所謂的藝術節的重頭戲,不過是開幕式上的那一台開慕演出,接下來就是假模假式地搞幾個什麽協議的簽約儀式,其實都是早就已經簽了的,找這個機會,再簽一次。


    縣領導很重視這個活動,一是因為,這活動連省市的電視台和報紙,都會應邀前來進行報道,領導們因此有個露臉的機會。


    最主要的,是在外麵的永城籍的老領導們慨然接受,應邀赴會,指導家鄉的改革和建設事業,重溫家鄉的秀美河山。


    永城籍的最高老領導,做到了高官,還有一個,是大軍區的副職,他們來了,省市的相應領導就會陪同出席。


    這對縣領導們來說,一來可以和老領導們建立同鄉情誼,二來也是和陪同的省市領導,增進印象,加深感情的最好機會,獲得他們對永城的各項工作,包括他們個人努力的肯定。


    開幕式的演出,會邀請兩三個當時在全國各地的各種節之間走穴的演藝明星,各地都在“文化搭台、經濟唱戲”,這些明星們當時就很搶手,出場費很高。


    請多了永城縣也請不起,隻能請兩三位,每位登台唱三首歌,或現場表演一段自己在某部電影裏的片段,靠他們兩三個,當然湊不齊一台兩個小時的演出,就需要以本地的演員為主,他們隻是點綴,或者說是點睛,畢竟大家人擠人地來看的,主要還是他們。


    永城縣文化館,有一個“永城藝術團”,那是由文化館的音樂老師施老師,領著一幫業餘演員組成的,湊湊熱鬧可以,但藝術水平不高,“永城之夏藝術節”,是永城今年的頭等大事,當然是要給來賓和廣大群眾,提供一台高質量的演出。


    這就需要婺劇團。


    南巡講話以後,縣裏麵的領導,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好像日子突然就好過起來,財政不那麽緊巴巴了,這自然得益於千軍萬馬齊下海,和家家戶戶的破牆開店,反正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縣裏當即決定,拿出十萬塊的專項資金,讓婺劇團新排兩出折子戲,參加“永城之夏藝術節”的開幕式,同時決定,劇團的主要演員,還要兼獨唱,畢竟他們的水平,還是要比那些業餘演員高,雖然他們從來沒有登台演出過流行歌曲。


    有什麽關係,不都是要靠嗓子,不都是要開口,可以學嘛。


    於是,譚淑珍、徐建梅和馮老貴,除了在團裏要排演新戲,還要去縣文化館,跟施老師學唱流行歌曲,還要和那些業餘的鼓手、貝斯手和薩克斯手們合作。


    從縣裏到文化局,都有把婺劇團,特別是譚淑珍當一張永城的名片打出去的想法,哪怕那些高價請來的明星,怕什麽,也和他們比一比,讓他們不敢小覷我們永城縣。


    譚淑珍自己也有這個心,她一直以為自己在永城婺劇團是被埋沒了,自己缺少的隻是一個更好更大的平台,隻要有這個平台,自己肯定不會比那些明星差。


    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譚淑珍當然格外的珍惜。


    她把女兒帶迴了家,交給自己的父母,她自己每天,白天在劇團排練,晚上就去文化館,跟施老師學習,也跟藝術團的人邊排演邊演出。


    藝術團每天,都會在文化館四樓的歌舞廳演出,譚淑珍也出場,增加自己的舞台經驗,要知道她原來有的,可都是戲曲表演的經驗,這兩者的區別,還是挺大的。


    譚淑珍的嗓音清亮,底氣足,特別是高音部分,唱上去還遊刃有餘,可以在上麵走走逛逛,再從從容容地下來,這是很少見的,施老師因材施教,覺得她適合演唱民族唱法,就給她挑選了一首《我愛你,中國》,還有一首《在希望的田野上》。


    譚淑珍走到歌舞廳舞池前麵,那個局促的小舞台上,一開嗓,那些在舞池裏跳舞的都停了下來,紛紛看著她,這是誰啊,怎麽唱得和電視裏一樣好?


    譚淑珍不僅唱得好,臉上的表情還很生動,特別是那一雙眼睛,在台上熠熠生輝,好像是活了,感情特別的飽滿和真摯,唱到高亢處,那眼睛裏好像還有淚光閃動,真的是很“我愛你,中國”,想不被她感染都不行,對那些男的來說,最最特別的是,她還那麽漂亮。


    真的是光彩耀人。


    一曲唱罷,大家站在那裏拚命地鼓掌,連台上的那些樂手和舞台側邊的施老師,都拚命鼓掌。


    施老師都快哭了,一直知道婺劇團的譚淑珍嗓音好,但也隻是聽說而已,自己沒看過她的演出,不知道,譚淑珍第一天來的時候,一開嗓,施老師就被嚇了一跳,等她登台,就更是被震驚了,這簡直就是一個,天生必須在舞台和鎂光燈下的人。


    雖然歌舞廳沒有什麽鎂光燈,隻有旋轉球燈、滾筒燈、多頭旋轉燈,但就是在這樣的燈光裏,她也十足就像一個明星。


    施老師當即決定,今年一定要推薦她去參加十月份,由杭城市群藝館組織的“三江歌手大獎賽”。


    隻有一個人看著台上的譚淑珍,她的臉都綠了,心要是可以拿出來檢查,那也肯定是長滿了刺,那就是藝術團原來的台柱子沈琳琳,沈琳琳知道,屬於自己的舞台被終結了,終結它的,就是這個外星人一樣降臨的譚淑珍。


    讓施老師感到意外和高興的是,接下來,文化館歌舞廳的生意突然就變好了,歌舞廳是男賓買票,女賓免票的,生意好的原因,當然是因為男賓大量地增加了,而這些男賓,都是來看譚淑珍的。


    來的人太多,不僅把舞池一圈的座位都坐滿了,後來連一大半的舞池也都站了人,都沒有什麽地方跳舞了,有什麽關係,反正他們本來就不是來跳舞的,而是來看譚淑珍的。


    譚淑珍上了台,就幾乎下不來,譚淑珍剛一下去,換了沈琳琳上來,沒想到下麵就有人不斷地噓她,喝倒彩,沈琳琳站在台上都快哭了,樂手們也看著一邊的施老師,不知所措,這是要不要起前奏啊?


    噓聲還是不停,施老師上台,摟著沈琳琳下來,讓譚淑珍重新上去,譚淑珍看著沈琳琳,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樂手們已經奏響了《在希望的田野上》的前奏,譚淑珍不得不上台了。


    第二天,沈琳琳氣得沒有再來,她在家裏生著悶氣,心裏其實還有一點擺譜的意思,想著施老師派人來叫自己,哼,我才不會你一來叫就去,起碼要來叫三次,好吧好吧,我才會不情不願地去,看在大家都這麽熟的份上。


    但竟然到了晚上十一點,還沒有一個人來叫自己,沈琳琳氣炸了,把一把塑料梳子的齒都掰斷了好幾根。


    生氣歸生氣,但睡不著覺是肯定的,到了十二點多鍾,她想,會不會是因為自己沒去,歌舞廳今天根本就沒有人啊,沒有人,施老師當然就不會讓人來叫自己。


    沈琳琳忍不住從家裏出來,朝文化館走去,快走到文化館時,看到一大波的人從上麵下來,歌舞廳剛剛散場,根本就不是沒有人來,而是來了沈琳琳從沒見過的那麽多人。


    沈琳琳趕緊閃到馬路邊的一棵樹後麵,她怕有人認出她。


    人都散了之後,沈琳琳又等了一會,遠遠地看到施老師和藝術團的人下樓,大家眾星拱月般地圍著那個譚淑珍,要是心可以拿出來檢查,沈琳琳的心,這時候不僅長滿了刺,還一根根地朝外戳著。


    他們走出門後,朝和沈琳琳相反的方向走去,沈琳琳知道這是,要去吃宵夜了。


    藝術團的人每天來參加演出,純粹是出於自己的愛好,沒有收入,所有的門票和飲料收入,都是用來支持永城群眾文化事業的,但生意好的時候,施老師覺得過意不去,會請他們宵夜。


    看樣子今天的生意就不錯。


    施老師帶著他們,走過了常去的那家餛飩和餃子攤,沒有坐下來吃餛飩餃子,而是繼續朝前走,一直走到了區小學的門口,施老師讓老板把兩張桌子並作一張,請大家就坐。


    沈琳琳一直遠遠地跟著,那一根根往外麵戳著的刺,把她自己都戳痛了,她看到他們興高采烈,就好像從來也沒有過她這麽一個人似的,他們一個個地都端起杯子敬譚淑珍,譚淑珍沒有喝酒,而是拿著一罐的椰子汁,笑意盈盈地和他們一個個碰,看上去興致也很高。


    最讓沈琳琳生氣的是,那個每天纏著自己的,吹薩克斯的一點烏,也不停地端起杯子,敬譚淑珍,一副巴結和討好的樣子,好像沈琳琳現在不在,他更高興。


    哼,你看我以後還理不理你!沈琳琳把那一根根的刺,都戳向了一點烏,要把他下巴上的那個黑色的痦子都戳破,戳他一臉的血。


    沈琳琳在家裏待了三天,待得人也憔悴了,她媽媽都看出來了,吃晚飯的時候,媽媽問道,你這兩天,怎麽不去演出了?


    不舒服。沈琳琳沒好氣地哼了一句。


    媽媽趕緊伸手來摸她的額頭,沈琳琳躲開了。


    沈琳琳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生著悶氣,她拉開抽屜,拿出那把已經殘缺不全的塑料梳子,繼續來迴來迴地折著上麵的齒,終於把最後的一根齒折斷,沈琳琳也沒有了主意,她想哭,又哭不出來,看看桌上的鬧鍾,已經六點半了,她實在是忍不住,還是站了起來。


    沈琳琳走下了樓,身不由己地朝文化館方向走去,她是實在喜歡唱歌啊。


    雖然跟著施老師學了三年,施老師也年年都推薦她,去參加杭城市群藝館舉辦的“三江歌手大獎賽”,拿了三次人人有份的優秀獎,沒有更好的名次,但她還是喜歡唱歌,一天不唱就覺得難受,這都三天了。


    沈琳琳懷著巨大的屈辱,一步步地從樓梯走上去,走進了歌舞廳,施老師看到了她,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似的,她想了想,和譚淑珍說,今天讓琳琳先上,你後上。


    譚淑珍說好。


    譚淑珍走過來,好像很熟似的,看著沈琳琳說:“你這兩天怎麽沒來?是不是病了?”


    沈琳琳趕緊嗯嗯地點頭。


    一整個晚上,譚淑珍是唯一一個關心她,這兩天為什麽沒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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