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掛斷劉立杆的電話,重新爬到了凳子上,手握著榔頭,砰砰地敲著,把網格釘迴到牆上,他聽到隔牆那邊的攤位,有人嘀咕了一句什麽,好像是在抱怨太吵,張晨也懶得理他。


    釘好網格下來,他拿起叉子,準備把一個個套著衣服的半身懸掛式塑料片模特,掛迴到網格上,小昭和張晨說,都已經拿下來了,幹脆把它們換幾件,張晨說好。


    他心裏在想,反正換什麽也沒有生意,沒有人買。


    不過,他還是把塑料片上的衣服,一件件地剝下來,從下麵那個立式的衣架上,換了另外的幾件衣服掛迴去,這一麵牆,就和原來不一樣了,小昭滿意地嘖了一聲。


    每一次,張晨的出樣都不僅讓小昭感到滿意,也讓周圍攤位的人覺得很好,同樣的一麵牆,張晨出樣,顏色就會搭配得特別好,連門口的模特也一樣,什麽衣服該配什麽褲子還是裙子,穿上去以後,就特別好看。


    連邊上攤位的人都會來請張晨幫忙,和他說,小張,你幫我看看,我這個模特,下麵應該配什麽?


    張晨走過去,在他攤位裏翻找了一下,拿出來說,穿這個。


    有時實在找不到顏色合適的褲子和裙子,張晨幹脆會再拿一件襯衣,係在模特的腰裏,做個補色或過度色,效果就出來,總是比他們自己原來怎麽絞盡腦汁配起來的都好看。


    這些人不得不歎服。


    張晨在心裏笑,我是個畫家,還是不錯的畫家,這點事,對我不是小兒科嗎?


    張晨把那些換下來的衣服,用衣架套好,一件件掛到立式衣架上去,看著滿架的衣服,再看看攤位角落裏堆著的那些衣服,心裏歎了口氣,大有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之感。


    這些服裝,都還是他和小昭一個月之前從廣州進過來的,剛剛劉立杆還在問他,什麽時候去廣州,他覺得廣州離自己已經很遙遠,這輩子還會不會再去進貨,都不知道。


    隔壁攤位,有人在叫,關門關門,這裏沒有開蛋,迴家去敲雞蛋。


    沒有開蛋,就是今天的銷售還是零。


    隔著一條通道,對麵那個七字型攤位的鳳珍問小昭,今天有沒有做過?


    小昭苦笑著搖了搖頭。


    鳳珍叫道,我也是一個蛋,老大老大一個蛋。


    鳳珍隔壁的阿勇說,噶推板咯市場,人都沒有幾顆的,怎麽會有生意?


    張晨掛完衣服,在桌邊坐了下來,小昭問他,晚上吃什麽?


    他們待會關門還要去菜場買菜,然後迴家做飯。


    張晨說,到菜場再說,想吃什麽買什麽。


    “那我們吃火鍋好不好?”小昭說。


    張晨看著小昭已經鼓起來的肚子,搖了搖頭,他說不行,小昭撒著嬌,輕聲說,我都好久沒有吃過辣的了,可以的,我問過了,他們說孕婦吃辣的沒有關係的。


    “你問誰了?”張晨問。


    小昭眨了眨眼睛,她說鳳珍,我問過鳳珍,她生過小孩,不相信你問她。


    小昭篤定張晨是不會問鳳珍這個問題的,她看到張晨看看對麵的鳳珍,沒有言語,小昭得意地笑了起來。


    張晨慢悠悠地說:“鳳珍是杭城人,杭城人都不吃辣的,你問一個不吃辣的人,孕婦可不可以吃辣,她還和你說可以?她懷孕的時候吃辣,生了小孩就不吃了?”


    小昭一時語塞,看著張晨幹瞪眼,張晨這才笑了起來。


    小昭惱了,她說:“那我媽媽,我媽媽總吃辣的吧,她是一餐沒有辣椒就吃不下飯的,她把我們三個生下,不都好好的,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問我舅媽,你打電話問我舅媽。”


    “我打個長途電話,就問牛鄉長你現在可不可以吃辣?”


    “對啊,怎麽不可以問。”


    張晨笑道:“那還是你打電話問吧,我怕牛鄉長,把我的網格又罵掉下來。”


    “你……!”小昭氣惱地捶了他一下。


    遠遠近近,已經有人哐當當地在拉卷閘門了,阿勇也站了起來,他把擺在門口的模特抱了迴去,也準備關門,鳳珍問他,不等了?


    “不等了,去啥子了。”阿勇說,啥子在杭城話裏,就是玩的意思。


    這個時候,已經快五點了,整個四季青,其他的市場都已經關門,隻有他們這個市場還開著門,要到六點關門,不為別的,就為了五點過後,還有一些路過的,或者住在附近的人,下班以後,會到這個市場裏來轉一轉,說不定還能兜到一兩個生意。


    好好的批發市場,開張不到一個月,現在已經淪落成了零售市場,隻有每天的中午和傍晚,以及星期天和節假日還有些人,因為其他的市場不做零售,對這些零售顧客愛理不理嘛。


    隻有到了這裏,他們才會有了一點自己是上帝的感覺,走過的每一個攤位,攤位裏的人,都會用眼巴巴的眼神看著他們,他們自然就會在這個市場,多逗留一會。


    其他的時間,整個市場門可羅雀,隻有偶爾有幾個打包的客戶,閑著沒事,會神情高傲地從一條條通道裏走過,越走就越迷糊,大概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莫名其妙,我怎麽會走到這麽個破市場裏,心裏更加驚奇,這四季青,竟然還有這樣冷清的市場?


    這種冷清,幾乎從開業的第二天就開始了,接下去每況愈下。


    冷清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貨不對路,也不是貨不對路,是進貨的人在這個市場,根本就看不到什麽自己要的貨。


    這個市場,可以說開得很不是時候,它正開在大家都知道,原來市場的攤位,特別是四季青的攤位很值錢,不僅可以保值,還可以增值,而當時的物價又在飛漲,存在銀行的錢變得越來越不值錢。


    當時杭城的房地產,包括整個大陸的房地產都還是死水一潭,連起步都還沒有起步,股票市場又剛剛度過一波狂熱,老百姓也明白了,原來這股票並不隻會一直漲,它跌下來的時候,也會跌死人的。


    老百姓的存款,除了眼看著一天天的貶值,根本沒有其他的投資渠道。


    這個市場要開業,當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有關係的托關係,沒有關係的就來報名,參加抽號,到最後開始抽號的那天,三百多個攤位,已經有一萬多個人交了定金參加抽號。


    這對市場的建設投資方來說,盛況空前,當然很高興,他們也很樂意看到抽號的結果,但抽號的結果出來,大家都沒想到的是,會直接帶來市場的冷清,把這個市場一下子就做臭了。


    抽號的結果是,市場的攤位,大部分被像張晨他們這樣,從來沒做過服裝生意的杭城本地人抽中,這裏麵一半的人,初衷還不是想來做生意,而是想炒攤位,市場開業,又不允許他們不開門,結果這些人就到邊上市場,隨便買了一些便宜貨,掛到了攤位裏應付。


    還有一部分像張晨他們這樣,倒也是真的想做生意,但他們沒有經驗,也沒有進貨的渠道,像張晨他們這樣敢跑去廣州進貨的鳳毛麟角,他們就跑到武林廣場的環北小商品市場,批了貨到這裏賣,那裏的貨做工和麵料都很粗糙,比四季青更加便宜。


    那些來進貨的人,眼睛都很毒的,一看到這市場是這個情況,走進來看看,掉頭就走了,就知道自己不值得把有限的時間,消耗在這個垃圾市場裏,第二次再來,連進去市場看看的欲望都沒有了,直接把它省略掉。


    進貨的人都是一車來一車走的,這個市場的名聲,很快就在他們中間傳播開來,迅速地臭了。


    抽中攤位的還有一小部分人,倒是邊上市場在做服裝生意的,他們在那邊市場有攤位,在這裏也買了攤位,但貨隻有那麽一些,他們看到這個市場是這個狀況,也舍不得把暢銷款拿到這邊來,搬來搬去,白耽誤事。


    他們就拿了一些自己賣不掉的庫存或滯銷貨,掛到了這邊,連營業員也舍不得派一個過來,家裏有什麽老人,就讓他們來守著這個攤位,反正也不指望這攤位賣貨,那些庫存和滯銷貨,賣掉一件,就全當是利潤了。


    市場每天早上要點名,每個攤位都必須要有人在,但又沒有要求說不允許老年人在的,所以就這麽應付。


    還有的如果和隔壁的攤位,互相是老鄉朋友什麽的,幹脆連老人也不叫了,這個市場六點半開門,其他的市場四點就開門了,到這個時候,一波的早高峰都已過去,他們就從那邊勻一個人過來,在攤位裏邊吃早飯邊等點名,等七點之前點名完畢,早飯也吃好了。


    他們就站起來迴那邊市場去,把這裏攤位,交給隔壁的老鄉和朋友幫助照看一下,裏麵的衣服賣不賣,賣多少錢都無所謂。


    整個市場都是這樣的一些人構成,這個市場怎麽可能做得紅火,怎麽會對批發客戶有吸引力,它不成為零售市場都天理不容。


    唯一讓人感到心裏有些寬慰的是,這個市場雖然沒什麽生意,市場也冷冷清清的,但這裏的攤位,還是供不應求,隨時都可以轉讓,轉讓就能賺到錢。


    已經有不止一個人來問過張晨他們這個攤位轉不轉讓,對方把轉讓費,低的開到八萬,高的開到了十萬,也就是說,張晨他們現在要是轉讓,還能夠把所有的錢都拿迴來。


    但他們心有不甘,海根也和他們說,不要急,市場慢慢會做起來的,新市場生意不好很正常,老市場剛開始的時候,也沒有什麽生意,那時為了吸引溫州人過來做,攤位都不要錢的,現在呢,一個攤位都炒到幾十萬了。


    張晨和小昭心裏不甘,不是他們想坐等攤位漲價,而是他們覺得,既然自己選擇要做服裝,就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能做個逃兵,不然也太丟臉了。


    張晨站了起來,和小昭說,關門,我們今天早點迴去。


    “去幹嘛?”小昭問。


    “去菜場啊,你不是要吃火鍋嗎?”


    小昭眼睛一亮,從椅子上騰地站了起來,張晨趕緊叫道,慢點慢點。


    小昭瞪了他一眼說:“知道了,小氣鬼,不會碰到你兒子的。”


    張晨嘿嘿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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