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個上午,舅媽領著小昭和張晨,就去把結婚證、出生證和遷移證明都辦好了,張晨和小昭,一路上還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到了這裏,沒想到這麽順利,一個舅媽,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搞定了。


    張晨也算是徹底了解了鄉村生態,他感慨他們的辦事效率,要高的時候,還是相當高的。


    事情都辦完了,兩個人的心情完全放鬆,雖然張晨說結婚不過是一張紙,但真有了這張紙後,心裏還是起了變化,覺得這有紙沒紙,還是大不一樣,有了這張紙後,張晨又有了塵埃落定的感覺,這就是他的妻子,她肚子裏的小孩,是他們的兒子,從此他們就是一家人了。


    一個三口之家,就像從雙方父母的家裏長出的一個枝杈,這枝杈會落在地上,生根發芽,就像海城東山羊火鍋店的那棵大榕樹,他們會有他們的欣欣向榮、枝繁葉茂,然後分出新的枝杈。


    父母會老去,小孩會成長,不管時間怎麽流逝,他們的家,就會這樣一直延續下去,就像愚公說的,子子孫孫無窮盡,而他和小昭,隻是這中間的一環。


    有了這一張紙後,他也正式地被賦予了其他很多的身份,堂堂正正,他是別人的丈夫和父親,也會是別人的女婿和姐夫,雖然他還沒見過他們,但他就已經是了,就像他昨天走在大路上,即便和舅舅舅媽迎麵而過,互相也不會認識。


    但今天,這一刻,他已經是他們的外甥女婿,他們是一家人了。


    張晨覺得這種變化有些奇妙,又很有意思,他覺得家和家人的概念,在那個嘴裏叼著香煙,煙灰滑落在他們的結婚證上,他還拿起來把灰吹開,然後噗地一下,按下手裏鋼印的手柄,抬起頭來,朝他們露出滿口被煙熏黑的大板牙笑笑,就在民政所所長的這一刻。


    一切就真的起了變化。


    家和家人的概念在擴大了,擴大到哪裏,張晨有點暈,他還不知道。


    要不是邊上有人,張晨這時候真的很想把小昭抱在懷裏,好好地親她,宛如他們今天才第一次認識,今天才第一次親吻,一切都是新的,他要好好地親親自己的妻子。


    舅媽讓他們在家裏再住一個晚上,明天一早,有拖拉機送他們進去,小昭的家,離鄉裏還有十幾裏地。


    小昭和舅媽說,他們要去街上給家裏買東西,舅媽說,是應該買,多買一點,你們這個,屬於先斬後奏,哪裏有丈母娘丈人老頭的麵都還沒有看到,就先結婚,還有了娃的。


    小昭撒嬌道:“那我不管,我本來是說先迴家的,是舅媽讓我不用迴的,要怪怪你。”


    舅媽笑道:“好好好,怪我怪我。”


    舅媽笑著笑著,就流下了眼淚,張晨和小昭大驚,小昭趕緊問:“舅媽你怎麽了?”


    舅媽破涕為笑,她說:“舅媽這是高興,心裏也有點難過,我們小昭都出嫁了,還嫁去了浙江那麽遠的地方。”


    “一點都不遠,舅媽。”小昭說,“小昭在杭城,以後你和舅舅,還可以去杭城玩,我們陪你們,帶你們去看西湖,去看六和塔,帶你們去靈隱寺。”


    “好好好,我和老牛一定去。”舅媽看著張晨說,“小昭去了那麽遠,你對她要好一點,不然舅媽再遠也會找上門的。”


    張晨趕緊說:“我會的,舅媽,你放心吧,我要是對小昭不好,還怕你罵我呢。”


    “他們家沒有院牆和豬圈。”


    小昭叫道,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小昭和張晨到了街上,買了很多的東西,無非是煙酒糖果和糕點,東西的單價都不高,但數量多,小昭和張晨說,這些都是帶迴去送親朋好友的。


    東西太多,兩個人手裏拿不下,小昭幹脆買了一根扁擔兩個籮筐,挑在肩上繼續走繼續買,邊上的人看著他們指指點點,張晨醒悟過來,這裏又不是海南,在大陸,哪裏有女孩子挑著擔,男孩子在邊上走的道理,他趕緊讓小昭把擔子給他。


    小昭問:“你可以?”


    “那當然,這挑擔有多難的,你都能挑的動,我怎麽不可以。”張晨不以為然地說。


    小昭把肩上的擔子讓給了張晨,張晨接了過來挑在肩上,擔子雖然不是很重,還在他可以承受的範圍,但挑著走的時候,肩上的扁擔,好像走了要往下滑,張晨不停地變換著扁擔在肩膀上的位置,但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點,好像放在哪裏都很別扭。


    擔子雖然不重,但時間久了,卻感覺到越來越沉,肩膀上隱隱地有些疼,不僅肩膀,連腰也開始變得有些酸,腳步也開始變得遲緩起來。


    小昭不停地迴過頭來問他行不行?


    張晨嘴裏強撐著說可以可以,肩膀卻感覺越來越疼,沒奈何,到了最後,他隻能用右手的手臂托舉著扁擔,讓它稍稍脫離開肩膀一些,這樣肩膀上的疼痛才開始減輕。


    但這樣一來,這擔子馬上就不穩了,前後晃動搖擺起來,張晨趕緊用左手去抓住後麵那隻筐連接到扁擔的繩子。


    但後麵的抓住了,前麵又開始搖擺起來,張晨隻能放開托著扁擔的右手,去抓前麵的那隻籮筐,一下沒有抓住,肩膀一扭,籮筐往反方向晃去,他伸手又去夠,肩膀又是一扭,籮筐更向反方向晃,手又去夠,這樣一來,人就像一個陀螺,被兩隻筐帶著,在街上轉起了圈。


    邊上的人一看就知道,張晨是個新手,沒挑過什麽擔子,看著他的狼狽樣,大家都哈哈大笑,張晨的臉紅了。


    小昭迴頭看看,又好氣又好笑,趕緊走過來,抓住扁擔,不由分說,就把擔子接過了肩,輕輕巧巧地往前走。


    張晨大為尷尬,這擔子怎麽到了小昭的肩上,就好像輕了很多,變成了另外一副擔子,張晨緊走兩步追上去,問小昭:“不重嗎?”


    “不重。”


    “真的不重?”張晨問,不重我怎麽肩膀好像都腫了?


    小昭說:“這點重量算什麽,不是吹牛,我可以這樣挑著,連走十裏山路不換肩,我們小時候上山砍柴,一擔柴比這個重多了,十幾裏路照樣要挑迴家。”


    張晨搖了搖頭,心裏不服,臉上不信。


    小昭看看張晨,笑道:


    “怎麽?不信?我和你說,我們以前從家裏到鄉裏上初中,每個星期一早上來,星期六下午迴去,連拖拉機也沒有,也是這樣挑著擔子來迴的,一頭是榨菜和米還有書包,還有一頭,是帶到鄉裏賣的東西,星期六迴家的時候,還要一路拔豬草迴去,早習慣了。”


    張晨搖了搖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小昭說:“一副擔子就比出來了吧,看看到底誰才是勞動人民。”


    他們在舅舅家裏又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起來,走到前麵,就看到有一輛手扶拖拉機停在曬場上,拖拉機手看到他們,老遠就和他們打招唿,叫的不是舅舅,還是舅媽:


    “牛鄉長,牛鄉長。”


    舅舅和舅媽把他們送到拖拉機邊上,把擔子搬上拖拉機車鬥放好,舅媽看看車鬥裏光禿禿的鐵皮,罵拖拉機手:“你個死腦殼,也不曉得放兩捆稻草,這城裏娃的屁股,還不要被你震碎。”


    她說的是張晨,張晨趕緊說沒事沒事,我們以前出去演出,也經常坐拖拉機。


    舅媽還是讓拖拉機手,跑去後麵食堂,抱了一大抱的稻草過來,鋪在拖拉機的車鬥裏,這才讓張晨和小昭上車,兩個人倒在了稻草堆上,真比坐著沙發還舒服。


    拖拉機開出了鄉政府的大院,朝街的反方向開,開了沒多少一會,腳下的水泥路和兩邊的房子就不見了,拖拉機沿著坑坑窪窪的石子路,朝大山的深處開去。


    三月的四川,四周是一片的嫩綠,春風已經醒來,把大地都吹綠了,現在是早上八點多鍾,但山穀裏還是霧氣繚繞,拖拉機蓬蓬蓬蓬的聲響,在山穀間迴蕩著,即便是在這巨大的聲響裏,張晨和小昭,還是能聽到小鳥的啁啾,穿透霧氣而來。


    從四麵八方匯攏過來的風,帶來了清新的山林和野草的氣息,猛吸兩口,讓人心曠神怡。


    張晨扭頭看看,他看到拖拉機手,正神情專注地盯著前麵,這大霧天氣,他可一點也不敢馬虎。


    迴過頭來,小昭正往他的懷裏鑽,兩個人忍不住抱在一起,親吻著。


    就算是天空看見了又能怎樣,這是我的妻子,我們正在迴家。


    張晨心裏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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