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撐到了下午,張晨覺得不行,就這樣躲著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也躲不過去,工地上每天都有資金進出,當然主要是出,都要通過顧淑芳的手,所有的報銷,也需要經過顧淑芳,自己能躲多長時間?再躲,隻怕是工程都要停下來。


    張晨不知道再和顧淑芳見麵,會發生什麽事,反正他已經打定主意,不能發生不該發生的事,經過了一個晚上和一個上午,那個理智的冷靜的,惡狠狠的張晨占了上風。


    張晨不斷地告誡自己,你是來完成這個項目,在這個海島,踩實你的第一步的,而不是來搞七撚三,自己把自己的事業做砸的,你想再迴到當指導員的日子,還是每天不停地找工作,不斷地被人奚落和拒絕,差一點就去種橡膠的日子?


    得罪了海霸天,張晨隱隱覺得,自己還能不能在這個城市生存下去都很難說,到時隻怕,你連想去種橡膠都不可能。


    張晨把抽屜裏的幾份單據整理好,他決定迴去和顧淑芳麵對麵地好好談一談,不管兩個人見麵後,會發生什麽,下午的這個時間,總比晚上好,那幢房子,現在除了顧淑芳,不會有其他的人。


    張晨迴到了文明東,到了一樓,他就愣住了,他發現二樓走廊的欄杆外,架在天井上麵的晾衣杆上,晾曬著自己昨天換下來的髒衣服,張晨看了看三樓的樓梯口,沒有顧淑芳的影子,他不由得輕輕地籲了口氣。


    張晨走上二樓,不自覺地就放輕腳步,他看到自己房間的門和對麵辦公室的門都關著,張晨走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打開門,一下子沒有適應,過了一會才想起來,昨天顧淑芳幫他收拾過房間,今天上午,顯然又收拾了一次,洗完了髒衣服,這才把門給關上。


    顧淑芳說,我就喜歡養豬,張晨這才明白,她這話是有含義的,而自己現在,不就是那頭豬嗎?


    張晨把包放在房間,手裏拿著單據,他走到樓梯口,卻沒有勇氣再走上去,他想了想,還是走向了對麵的辦公室,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打開門,走了進去。


    其實張晨不用發出很大的聲音,顧淑芳就知道他已經迴來,她聽到下麵的大門打開又合攏,聽到他放輕了手腳上樓,顧淑芳等待著,她等著他走到三樓來,等到的卻是他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顧淑芳臉色慘白,她坐在自己的餐廳裏,她知道張晨就坐在樓下,如果按垂直距離,他們相隔不到三米。


    顧淑芳等了十幾分鍾,張晨沒有上樓,顧淑芳站了起來,外麵太陽很大,她的臉色,在陽光下更顯蒼白,她一步一步地下樓。


    張晨屏息靜氣,聽到她下樓來了,張晨坐在那裏,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顧淑芳走進了辦公室,她看了看張晨,沒有吱聲,她走過去,還是做完她的一套程序,然後坐了下來。


    兩個人麵對麵坐在那裏,誰也沒有說話,為了掩飾自己的窘境,張晨拿起一支筆,在一張紙上寫著,顧淑芳則拿出抽屜裏的單據和賬本,一筆一筆地記賬。


    辦公室裏安靜極了,兩個人竭力控製著自己心跳的速度,但他們覺得,自己還是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又還有什麽可以說的,該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那一層窗戶紙已然捅破,所有的曖昧和朦朧都變得明朗了。


    雙方的態度已很明確,對顧淑芳來說,再說就是自取其辱,而對張晨,他還能說什麽呢?雖然他來的時候是打算好好談一談的,但到了這裏,真正的麵對麵時,他覺得又沒那個必要了。


    再說一聲對不起?你對不起什麽?


    張晨深吸了口氣,他把那一疊單據從抽屜裏拿出來,推到了顧淑芳那邊,顧淑芳連看也沒看,張晨輕聲說:


    “淑芳姐,這幾筆錢,你安排一下。”


    顧淑芳頭也沒抬,她把那疊單據拿過去,還是看也沒看,就放進了抽屜,繼續記賬。


    兩個人又沉默著,他們似乎都在等待著對方開口,但又覺得,就是開口,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那就繼續沉默。


    辦公窒裏,隻能夠聽到顧淑芳敲擊卡西歐計算器的聲音。


    沉默了半個多小時,顧淑芳終於把賬記完了,她把賬本放進抽屜,拿過桌上的訂書機,想把幾張單據訂在一起,按了一下,訂書釘卻卡住了,沒有訂出來,她又按了一下,還是沒有。


    張晨抬起頭來看了看她,想說,我幫你看看。


    顧淑芳突然就爆發了,她的手握成拳頭,在訂書機上啪啪啪啪啪啪地敲打著,張晨站了起來,驚愕地看著她。


    顧淑芳也站了起來,她拿起訂書機,啪地一聲砸在桌上,左手一揮,桌上的單據都被掃到地上,還沒等張晨反應過來,顧淑芳一轉身就衝出門去,跑上了樓。


    她要是不跑,她覺得自己站在那裏,馬上就會嚎啕大哭。


    張晨追出了辦公室,樓梯上已經沒有顧淑芳的身影,張晨朝樓上跑了幾步,腦袋伸出了三樓的樓麵,他朝兩邊看看,三個房間的門都關著。


    張晨就在樓梯的半中間,站了一會,終究還是沒有上去。


    張晨退迴了辦公室,把地上的單據都撿起來,整齊地放在顧淑芳的桌上,他拿起訂書機,掰開看看,裏麵一排的訂書釘已被摔打得歪七扭八,他把它們都倒出來,裝上一排新的訂書釘,按了一下,訂書機還沒有壞。


    他把訂書機壓在那疊單據上,轉身走了出去,站在通往三樓的樓梯口,張晨歎了口氣。


    他把辦公室和自己房間的門都關了,走下樓去,迴到了工地。


    傍晚的時候,劉立杆和二貨來了,張晨主動提出來,去哪裏喝酒,二貨說花江狗肉,劉立杆說椰子雞火鍋,張晨和小武都說,去吃東山羊火鍋,劉立杆和二貨,隻好從了。


    二貨來的時候,給張晨一個信封,張晨問是什麽,二貨說,昨天去過的,那個美女那裏的高爾夫練習場的年卡,老譚讓我給你帶一張過來。


    張晨還沒有接,劉立杆就叫道給我給我,拿了過去。


    張晨從他手上,一把奪了迴來,罵道,你是家屬,要什麽卡。


    “對,我看出來了。”二貨叫道,“逼養的,你讓那個妞躺下來,給你當什麽果嶺她都願意。”


    張晨和小武大笑,劉立杆抓住二貨的頭,就想往桌上撞,二貨叫道:“別撞別撞,你不讓我磕頭,我都已經對你佩服得要死了。”


    劉立杆放開了他,奇怪道:“你佩服我什麽?”


    二貨說:“逼養的,你是妞照泡,叮咚照樣打,一樣也不耽誤,我都做不到。”


    四個人分開的時候,九點多鍾,張晨迴到了文明東,房子裏一片漆黑,連三樓也沒有一絲亮光,張晨有些詫異,又不敢上樓,他還是走到了辦公室裏坐下,他以為顧淑芳會下樓,等了好一會,顧淑芳都沒有出現,樓上靜悄悄的。


    張晨衝完了涼,迴到辦公室,繼續坐到快十一點,顧淑芳還是沒有出現。


    張晨從包裏拿出幾張小武交給他的報銷單據,簽完字後,放在顧淑芳的辦公桌上,想了一想,他拿過一張白紙,寫著:“淑芳姐……”


    張晨把紙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他想,這辦公室,可不是隻有自己和顧淑芳兩個人可以進來,“淑芳姐”這個稱謂,被別人看到,太親熱了。


    張晨重新寫道:“顧會計:這是采購報銷的單據,我已審核,請予報銷。另,采購那裏,備用金不足,請予安排。謝謝!”


    張晨在最底下簽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他把紙條和那些單據,還是用訂書機壓在顧淑芳的辦公桌上。


    第二天早上,張晨看到這疊單據還在,他看了看樓上,樓上還是靜悄悄的。


    到了下午,張晨按捺不住,他問小武,顧會計有沒有把備用金存你銀行卡上?


    小武說,存了啊,怎麽。有什麽事?


    張晨搖了搖頭,他說沒事。


    接下來,張晨和顧淑芳似乎迴到了原點,兩個人的關係,比原來還淡漠,有什麽事,一般都是張晨給她留紙條。


    兩個人幾乎很少見麵,就是偶爾在辦公室裏碰到,兩個人也是各幹各的事,幹完就起身走開,不會逗留,就是不得已交流,用的也是最簡潔的語言。


    他們不再說工作以外的事情,兩個人似乎都已忘記,樓上還有一幅未完成的畫,他們誰也沒有再提起。


    有天晚上,張晨迴去的時候,看到他的畫架和油畫箱,靠著他的辦公桌立著。


    張晨打開油畫箱看看,裏麵少了一瓶鬆節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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