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杆覺得,自己的好日子從海城開始了,卻沒想到,他們隻是僥幸抓到好日子的尾巴。


    從八八年海南建省開始的開發和建設熱潮,在去年戛然而止,海南的經濟開始蕭條,大家開始過苦日子,到了九零年的下半年,張晨和劉立杆他們上島的時候,經濟形勢就更趨嚴峻。


    受地理和交通條件的限製,海城當時,除了一家做椰子汁的公司以外,並沒有什麽像樣的企業,像熊貓汽車,當時號稱是全世界第一輛塑料汽車,樣車早兩年還開進了中南海,請當時的國家領導人試乘,圈了很大的一片汽車工業園區,還沒有開發就荒置了。


    海城當時勉勉強強,算是有一百多萬的人口,其中三分之一是大陸來的,經濟一不景氣,這些上島的人找不到工作,就選擇去了其他的城市,大陸人一走,最直接影響的就是像義林家這樣,靠收租金過日子的本地人。


    義林家已經算是最好的了,三戶租客都還在,周圍其他的人家,很多已經走了一大半,最慘的甚至一戶都沒剩下,那就連喝老爸茶的錢也沒著落了。


    接下來要比慘的,就是那些靠把大陸的各種物資,運進海城兜售的商貿公司,貨賣不出去,運又運不迴去,再運迴去,就恐怕連運費都付不起,更慘的是那些,把貨堆在倉庫裏,但連倉庫的租金都付不起的人。


    謝總在武警部隊租了一塊地,開始是準備建家具廠,做辦公家具,鋼結構的廠房建好,看到市場上的辦公家具已經賣不出去,就不敢繼續,偌大的廠房,隻能租給別人當倉庫,有一個老鄉,租了他的倉庫,堆了一倉庫當時還沒什麽名氣的酒鬼酒和湘泉酒。


    結果老鄉,酒賣不出去,租金沒有錢付,人也跑迴湖南老家去了,隻扔了一倉庫的酒在這裏,劉立杆每次去謝總那裏,謝總就一定要請劉立杆喝酒,拿出來的都是酒鬼酒。


    謝總和劉立杆說,這是全國唯一比茅台賣的還貴的酒,劉立杆拿過來看看,就覺得這黃泥巴燒成的陶製酒瓶不錯,它的形狀,就像一隻被被紮好了口的麻布袋,設計很新穎別致,嚐了一口,酒也不錯,但天下不錯的酒多了去了,憑什麽你要比茅台賣得還貴?


    怪不得你他媽的會一倉庫堆在這裏,賣不出去,劉立杆覺得謝總的這個老鄉,把這酒拉到海南,簡直就是腦子壞掉了。


    海南人當時喝什麽?有錢的喝路易十三和人頭馬xo加雪碧,沒錢的,喝一種大大咧咧,取名就叫“壯陽”的壯陽酒,大瓶的叫大壯陽,小瓶的叫小壯陽,要麽就是鹿龜酒,誰會喝你這鳥玩意。


    臨走的時候,謝總讓劉立杆帶些走,能帶多少帶多少,劉立杆笑道,我一輛破自行車,能帶多少,就隻要了一瓶酒鬼酒,和四瓶二兩半裝的小瓶的湘泉酒。


    劉立杆覺得,這湘泉酒自己喝起來,比那酒鬼酒還好喝一點,帶了一瓶酒鬼酒,純粹是因為瓶子好玩,想帶迴去給張晨看看,他覺得張晨一定會喜歡這瓶子的造型。


    果然,張晨一看到這酒鬼酒,還真就很喜歡,他覺得這個設計真是匠心獨運,再看外包裝的題詩和酒瓶上“酒鬼”兩個字,欣喜萬分,才知道這酒瓶是黃永玉設計的,原來大畫家也可以幹設計酒瓶這種,在當時看來很低級的事。


    劉立杆不知道黃永玉是誰,張晨罵道:“那個猴子的郵票你總見過?”


    “知道啊。”


    “那個就是黃永玉設計的。”張晨說。


    “那我知道了,就是猴精猴精的酒鬼,來,喝喝。”劉立杆大聲叫著端起杯子,兩個人就著一隻鹽雞和鴨腸,把一瓶酒鬼酒幹完了。


    “這酒,比槍斃燒好喝多了。”劉立杆總結,他說的槍斃燒,就是他們劇團下麵小店,八毛錢一瓶的白酒“千杯少”。


    張晨表示同意。


    仿佛一夜之間,所有的公司約好一樣,都不招人了,劉立杆每天繼續洗樓,但到了人家公司,明顯感覺現在的人都各種不耐煩,沒說兩句,人家就說下次,下次再說好嗎?我現在沒有時間。


    劉立杆知道,這下次就是永遠沒有下次,沒有時間,其實更精確地說,是沒有心情。


    還有辦公室主任直接和劉立杆說,招人?我自己都要去找工作了,招什麽人?


    劉立杆一有時間,就看bb機,有時候騎車騎在路上,仿佛聽到bb機響,趕緊一隻手把著車把,一隻手去摘下看看,結果屁都沒有。


    這每月的任務雖然還是勉強能完成,但業績已是一落千丈,劉立杆甚至都不好意思迴報社,迴報社也躲鬼一樣的躲主任,他為此焦慮萬分。


    劉立杆沒有想到,主任比他還焦慮,整個廣告部,現在隻有劉立杆一個人能夠完成任務,業績最差的,幹脆掛了零,報紙的印數也下來了,印數越少,社領導就越指望廣告部,天天給主任打電話,可廣告部,也要有人招聘才行。


    東湖廣告牆那裏,也就是劉立杆他們說的那塊空地,現在也不複存在往日的榮景,很多廣告,現在人家是繳了半天的錢,但是貼在那裏,貼了三天,也沒有新的廣告覆蓋上去,在以前,可是一分鍾也不會耽擱的,每天搶著要上牆的啟事太多了。


    廣告牆前麵的人,也比以往少了很多,不再是以前人頭攢動的場麵,很多人過來看看,媽逼,都是自己已經去應聘過的單位,現在還貼在那裏,轉個身就走了。


    劉立杆感受到的,金莉莉和張晨也感受到了,生意難做,個別還有錢賺的行當,擠進來的人就多,用夏總的話說,就是,最早一個人可以分五塊,後來一個人可以分兩塊,現在一個人隻能分一塊了,就這一塊,大家還要搶破頭。


    唯一不變的是,你該請的客還得請,該送的禮還得送,數字還不能少,要不,你連搶這一塊的機會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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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莉莉再去南莊酒店的時候,她發現下了南大橋,路邊停的車,一次比一次少,到後來,馬路的兩邊,就沒有車了,所有的車都停到了門前的停車場和後麵的院子。


    二樓的演唱先被取消,人都坐不滿,還唱什麽唱,現在去二樓吃飯的,大都是私人宴請,你在上麵哇啦哇啦唱半天,人家不僅不領情,還嫌你吵,一樓倒還是天天滿座,但服務員感到輕鬆多了,不用翻台,可以慢慢地收台了。


    酒店翻台,可是和打仗也差不多,一樣的緊張,一樣的爭分奪秒,隻是不死人。


    張晨他們公司也是一樣,已經有兩家公司,裝修還在進行,房東上門來封門了,說是租戶跑了。


    他娘的,租戶就是他們公司的甲方,甲方都逃了,這工程怎麽進行,譚總大發雷霆,開著車一路狂飆,到了樓下,車門一甩就上樓,和房東理論。


    房東站著,不急,等譚總吼完了,房東說,你倒丁嗎?我懂不懂你?你懂不懂我?你都不懂我,你朝我吼什麽?


    海南人說認識不說認識,而是說懂,我懂不懂你,就是我認不認識你。


    “這門不能封,這裏麵的裝修,他媽的是我做的,還是老子墊資的,我裝修款都沒有拿到。”譚總說。


    “你裝修款沒有拿到,我時間過了,房租也沒有拿到啊,你要不要租?要租,把房租付了,我馬上走,不租,老子的房子,老子想封就封。”房東也不是好惹的。


    兩個人正吵著,從下麵就上來一幫爛仔,一個個手裏拿著用報紙包著的長長的物件,誰都知道那裏麵是什麽,這些爛仔都是跟著房東來的,在下麵等著,隻等房東招唿。


    在海城,當時能造這麽大房子的房東,一般也都是黑白兩道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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