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丁大雲家吃過晚飯,丁大雲便分配了兩間沒有人住的房子給葉思文和石金峰,據丁大雲說,這兩間房子的主人跑了,現在正好給葉思文和石金峰住。〈


    安排好葉思文和石金峰之後,丁大雲叮囑兩人早些休息,便急匆匆的走了。


    房間裏麵,鋪蓋被褥一樣都沒有,有的隻是一堆稻草,葉思文和石金峰都是過慣了錦衣玉食的人,哪裏能睡慣這稻草做的床鋪,兩人在稻草堆裏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


    半夜時分,半睡半醒的葉思文和石金峰突然聽見一陣喧嘩聲,特別是丁大雲的大嗓門,兩人聽得尤為清楚,丁大雲似乎是在調兵遣將。


    這事大條了,葉思文和石金峰如是想,兩人同時翻身起來,對望一眼,仔細的聽著外麵動靜。


    “少爺,這個丁大雲不簡單,他不會看出來什麽了吧?”石金峰有些擔心的問。


    葉思文點點頭,道:“難道他真以為我們是韃子的探子,想要捉拿我們?亦或是袁育才已經知道我到了靈山,特地在這裏設了一個局,想要加害於我,不過兩種情況的可能性都不大啊。”


    “要不我們趁著他們包圍未穩,我們趁機衝出去吧!若是被袁育才知道你在這裏,他肯定會對你不利的。”石金峰直接建議離開。


    石金峰是葉思文安全的直接負責人,他不管什麽查案,也不管軍戶怎樣生活,他隻知道,時刻都要保得葉思文安全,現在想要葉思文腦袋的人太多了,不謹慎一點還真不行。


    葉思文擺擺手,道:“不急,讓我再聽一聽。”


    外麵雖然喧嘩,但是仔細聽,還是聽得出來一些門道的,不一會兒,葉思文臉上便露出了笑容,他已經知道外麵是怎麽一迴事了,丁大雲的確是在調兵遣將,但是他調兵遣將的目的不是去拿人,也不是去打仗,他調兵遣將另有目的。


    葉思文從稻草堆裏站起來,一揮手,道:“老石,走,我們出去看看。”


    “可是少爺,你不怕危險嗎?”石金峰連忙攔住葉思文,他怕葉思文一衝動,做出錯誤的決定,那可真是萬劫不複了。


    葉思文淡淡的笑了笑,拍了拍腰間的六連,道:“不怕!有六連和你老石在,天下沒有人能傷得了我,放心吧!


    葉思文說完,不顧石金峰阻攔,打開門,直接走了出去,石金峰拗不過葉思文,歎了一口氣,緊緊的跟在葉思文的身後。


    兩人出了門,門外既沒有全副武裝的士兵,也沒有虎視眈眈的刺客,他們看見的,隻是幾十口裝著海水的大鍋,大鍋下麵,正燃著熊熊大火,大鍋上麵水汽蒸騰,大鍋四周人來人往,一副熱鬧繁忙的景象。


    石金峰終於知道了,根本沒有人打葉思文主意,隻是丁大雲在指揮煮鹽而已。


    葉思文終於知道了丁大雲那句“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說的不說”是什麽意思,原來,丁家嘴的軍戶們白天種地,晚上還幹著別的勾當,用來賺取外快。


    大明軍戶,各有各賺取外快的方法,靠山的砍柴打獵,靠海的熬鹽捕魚。


    由於丁家嘴靠近大海,大海裏最多的海鹽和海魚便成了他們賺取外快的最佳工具,不過海魚目標太大,不好出手,所以海魚隻能拿來吃,下午丁大雲讓丁誌力和丁誌正去找點酒菜,就是讓他們去海裏撈幾條海魚。


    丁家嘴百戶所賺取外快的主要方式是販私鹽,他們白天是老老實實的軍戶,一到晚上,就成了一群私鹽販子,家家戶戶都架起大鍋,開始煮鹽。


    葉思文很快就找到正在忙碌的丁大雲,他漫不經心的問了一下丁大雲一個月能熬多少鹽出來,熬出來的鹽會賣給誰,鹽的價格是多少。


    丁大雲知道瞞不過葉思文,便大大方方的告訴葉思文,他們一個月能熬五百擔鹽,熬出來的鹽要偷偷的帶到附近的鎮上去出售,那裏有專門的人收購私鹽,現在一斤粗鹽的價格是兩個銅板,兩百擔鹽能賣一吊銅板,分攤到每個軍戶頭上,一戶軍戶也就能得到十來個銅板,這是丁家嘴百戶所的主要收入。


    丁家嘴也是近幾年才開始熬鹽的,他們也的確沒有辦法,這些年天災**不斷,朝廷又沒有餉銀,再不找點外快,就要餓死人了。


    “丁百戶,你們為什麽要熬私鹽?你難道不知道販私鹽是要砍頭的嗎?難道錢比你的命還要重要嗎?”


    待葉思文把問題問完之後,石金峰迫不及待的質問丁大雲為什麽要販私鹽,石金峰這些年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根本不了解最底層人民的生活,在他眼裏,軍戶有地種,有餉銀領,生活過得愜意無比,為什麽他們還要幹販私鹽這種掉腦袋的勾當?


    “哼哼!”


    丁大雲看著石金峰這個外來戶,冷哼兩聲,道:“瘋子兄,我當然也不願意幹這種掉腦袋的事情,但是我們也是被逼的啊!你說得對,命是比錢重要,但是我們都快要餓死了,哪能管那麽多?還是先找點吃的把肚子填飽再談要錢還是要命的問題吧。”


    “被逼的?”石金峰疑惑的問道,“誰逼你們了?難道你們的餉錢和種地的收入還不能養活你們自己嗎?”


    石金峰不提餉銀還好,提起餉銀,丁大雲更生氣了,他譏諷道:“瘋子兄,我可沒有你那麽好的福氣,平時還能能領到朝廷的餉銀。對,餉銀和種地的確能養活我自己,但是問題是現在不打仗,哪來的餉銀?”


    “丁百戶,誰告訴你不打仗就沒有餉銀的?”葉思文在丁大雲的話中找到一絲破綻,立刻問。


    “還用誰告訴?不打仗當然沒有餉銀啦,不僅沒有餉銀,我們種地還得給朝廷交稅呢!”原本不合理的製度,丁大雲竟說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葉思文搖了搖頭,道:“丁百戶,你難道不知道,軍戶乃是保家衛國的主力,即使不打仗,朝廷每年也會給軍戶餉的嗎?你說什麽不打仗的時候,軍戶還要給朝廷繳納稅銀更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什麽?”丁大雲瞪大眼睛,問道:“文小哥,你不會騙我吧?戰事打仗領餉銀,平時種地交稅銀,可是我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平時戰事都給餉銀,這麽好的規矩,你是從從哪裏聽來的?”


    葉思文向天拱拱手,道:“丁百戶,這條規矩,當然是我們大明開國皇帝,洪武爺定下的規矩,在洪武爺製定衛所製度的時候,就定下了這一條規矩,你們說的這條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又是誰定下來的?”


    “不知道!”丁大雲甩了甩腦袋,道:“我也不知道我們這裏的規矩是從哪裏來的,我隻知道,我爹以前也要遵從這一條規矩,他每年都會給千戶大人交稅銀,還要給千戶大人種地,否則來年千戶大人就不會給我們地種,更別提什麽餉銀了。”


    “哎呀!”葉思文一拍大腿,道:“丁百戶,我敢肯定,你們祖祖輩輩都被你們的頂頭千戶給騙了,他們不僅僅吃了朝廷給你們的餉銀,他們還剝奪了你們應該得的財產,這個千戶大人簡直就是一個吸血鬼,世世代代吸附在你們身上,吸取你們的鮮血。”


    “我不信,我不信!”丁大雲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道:“文小哥,你一定在騙我,哪裏有那麽好的事情,你就不要逗我玩了,我還要熬鹽呢!”


    丁大雲說完,不再和葉思文說話,連忙蹲下,仔細的侍弄著大鍋下麵的柴火,看得出來,丁大雲的情緒有些激動,很明顯,他雖然不相信葉思文的話,但是葉思文的話還是對他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葉思文有些悲哀的看著丁大雲,有人說,一個人,如果被奴役久了,不自不覺,他自己就會把自己當成奴隸,丁大雲現在就是這樣的人。


    丁大雲世世代代遵循的規則,心甘情願接受千戶大人的奴役,可是到頭來,突然有人告訴他,他以前遵循的規則,都是錯誤了,其實有更好的待遇在等著他,這是丁大雲不能接受的,他寧願遵循以前那個不公平的規則,他也不願意去試一試。


    丁大雲時不時的瞄葉思文一眼,其實他現在心裏和糾結,他既想葉思文繼續和他說真正的規則,因為這樣可以讓他過上另一種生活;他又想葉思文趕快離開,不要給他說這些給他帶來希望的事情,因為他不願意看見希望一次次的變成失望。


    葉思文看著畏畏縮縮的丁大雲,突然心中怒火中燒,他這是在認命?還是在退縮?或者是在等待老天開眼?亦或是他覺得自己在欺騙他?


    葉思文上前,把丁大雲拉起來,問道:“丁百戶,你難道不相信我的話?”


    “不、不、不是……”丁大雲結巴道,“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隻是文小哥說的太過於匪夷所思,你說的事情,有朝廷的公文嗎?有典籍嗎?若是沒有這些,我們根本沒有證據證明千戶大人剝削我們。”


    公文,典籍!葉思文一愣,一時間他哪裏能找到這些東西給丁大雲?不過葉思文隨即想起,為了了解衛所製度,他隨身攜帶了一份關於衛所製度的公文,上麵還有山東巡撫府的大紅印章,相信這個東西應該能給丁大雲帶來一些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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