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頌並不反駁,可她淡淡笑容盡是通透淡泊,顯然不甚相信宋功勤說辭。


    也不知是為說服對方還是說服自己,宋功勤又道:“令尊請我護送秦小姐去我師門求醫,顯然同樣相信我師父的醫術。秦小姐縱不相信我,至少也該相信令尊的判斷罷。”


    聽宋功勤如此開解,提及她的父母,秦頌眼角眉梢反倒透漏出一絲迷惑不解。宋功勤多少能夠體會其中一二——秦頌病篤,若當真時日無多,最後的日子,父母怎捨得掌上明珠與自己生別直至死離?偏生還任之與他一個陌生人一同上路,受顛沛之苦。想著想著,宋功勤倒自己愈發肯定前方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令尊令堂還在等你歸家,你須好好保重,定不可辜負他們的殷切期盼。”他道。


    聞言秦頌慢慢垂下眼簾,她原本便是強打精神才勉強與宋功勤說話,此時更是乏力,斜倚在床頭,麵白如紙,氣若遊絲,她輕聲開口,聲音低啞到隻剩幾不可聞的氣音,“尊親自我出生,便對這一日有所準備。”這如同自喃的話語大約也非說與宋功勤,僅僅低嘆自責,“隻怪我這不孝子,生得不爭氣。”


    秦頌平日頗真性情,往往敢於直言不諱,但話又說迴,她又十分要強,從未曾以這般繳械投降的態度道出過認命言語。而今如此反常,宋功勤不得不意識到,對方怕是精疲力竭,無力為繼,眼見對方已神誌恍惚得將自己說錯成“不孝子”,他如何再忍心打擾對方休息?


    “秦小姐,你莫再說話,先好生休息蓄養精神。”


    “嗯。”秦頌應得漫不經心,或許根本沒聽明白宋功勤說了甚麽,她也無力動彈,隻將額頭抵在床欄,虛虛合攏眼簾。


    宋功勤轉頭望了一眼房間,那對似乎真將自家小姐當少爺對待的心寬僕從果然並未在屋裏候著,此時毫不介意地任他一個年輕男子與秦頌獨處。而因實在喚不到人,宋功勤痛下決心,邁步走到秦頌床邊。


    秦頌一介女子都能有大胸襟大情懷,他如此拘泥禮數,反倒顯得虛偽。


    “秦小姐,我扶你躺下?”


    秦頌聞聲努力抬眼想要望向宋功勤,她似思索了一番後者的問題,卻答非所問道:“你既已現身,怕是除非遠走,不然總是暴露。”


    宋功勤眼見秦頌神智不怎麽清醒,話也說得不甚通順,可即便如此,依舊惦念著自己安危,心中不由大為感動。“請秦小姐放心,”他認真說道,“宋某雖不才,自問還不至於怕一個小小的殺手組織。那日對敵我特地藏拙,‘花上眠’若再來襲,定教他們鎩羽而歸。”宋功勤這番安撫說辭倒也不算空話。當日他見那殺手不過爾爾,的確留了一手。說來,其實原本他確是頗想試試苗未道前輩傳授的那套裂帛十三式,瞧一瞧這劍法威力,然而,之後他不起然想起楚風雅當日炫耀自己左手軟劍,說能出其不意時的神氣模樣,實在是心中思念難以抒懷,不覺便效仿其法。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糙。


    宋功勤從來沒有詩意情懷,直至讀懂情愛滋味。


    正當宋功勤心馳神往,素來觀察於微的秦頌卻是毫無知覺,她癡癡想了片刻,末了不確定地低低詢問:“所以,你不準備再離開了?”


    宋功勤點頭肯定道:“我既受令尊託付,自當不辱使命。待秦小姐休養好,我們便繼續趕路。”


    “你既然決定留下,”秦頌以那低沉耳語聲緩緩道來,“便是虛情假意一番又如何……你……別再傷我心了……”竟是一字一幽怨。


    盡管算不得出乎意料,但聽得此言,宋功勤依舊心頭一震。他不是不曾感受到秦頌情意,許是不願麵對,於是從不去深思。可無論如何,在他心中,秦頌秀外慧中,且外中皆是超凡,她分明不沾煙火,又哪堪凡俗困擾?如此無雙人物即便鍾情自己,那也定是雲淡風輕的淺淺垂青。然而不想,從來含蓄情愫的秦頌在這一刻因著將死的認命無意泄露了自己的心思,霎時雲破天開,卻原來已情根深種。


    宋功勤受寵若驚,也當真是驚慌不安。


    他的心意堅定,此誌不渝。全心全意皆在楚風雅,不僅真情實意,便是虛情假意,他也絕不付予他人。


    “秦小姐,對不住了。”


    宋功勤壓抑下胸口翻湧的情緒,伸手扶著秦頌躺下後,不再多言便匆匆走出房間。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在父親麵前,他未能勇敢,在楚風雅麵前,他未能可靠,但這“一心人”卻是他當定的。他的內心對秦頌有諸多愧疚,或許還有心疼……隱約間,他能察覺自己對秦頌不同於他人的心思,可他不會去想,連想都不會去想,哪怕是一個剎那一個彈指,他不會去想秦頌於自己意味著什麽。他的心中早已有一生的答案。每一個剎那,每一次彈指,他所思所想的,一生一世,隻有一人。


    生死契闊,已與他成說。


    ……隻是,山盟雖在,錦書卻難寄。宋功勤隻能任滿腹相思沉入心湖湖底。


    第11章 樂昌鏡歸人未還


    秦頌身體堪憂,宋功勤原本擔心第二日一行無法上路,不成想,翌日一早,丫鬟秀兒便前來告知宋功勤隨時可以啟程。


    待宋功勤下樓,秦頌已經上了馬車。宋功勤有心瞧瞧對方氣色,確認是否的確無礙可以趕路,可想到前一日對方失言的告白,心中尷尬,實在開不了口請求一見,最終,他隻得硬著頭皮上了馬。


    許是秦頌也在懊悔自己失態,有心對宋功勤避而不見,之後幾日趕路,宋功勤幾乎就不曾真正見到秦頌,每日隻有對方下馬車入客棧這一段路才能匆匆一瞥她的身影。


    一路如此,直至這一日,馬車停在客棧門口,秦頌久久未下車。


    宋功勤不便擅自上車,他在車外揚聲詢問道:“秦小姐,可是有何事耽擱?”


    秦頌沒有迴答,不一會兒,車廂內的秀兒掀起車簾,對宋功勤道,“我家小姐醒不過來,宋少爺您且先去休息,剩下的事秀兒和椿齡會做。”她的語氣平淡,就似秦頌“醒不過來”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宋功勤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眼下狀況,不由一急,皺眉追問道:“秦小姐是睡著了還是陷入昏迷?”


    “若隻是睡著,怎會喚不醒?”秀兒依舊答得平靜,但這一句迴話的嘲弄意味已昭然若揭。宋功勤這才察覺到這個小丫鬟眼中依稀的怨懟責怪。他想不明白自己如何得罪對方,雖覺得無辜,但並不計較。尤其,眼下當務之急是秦頌的身體,他憂心忡忡,不自覺往車廂內張望了一眼,問道:“秦小姐怎地忽然昏睡不醒?我這就去請大夫罷?”


    “那倒不用,小姐這幾日始終時而清醒時而昏睡,她的身體虛弱,看了大夫也不會大好。”


    這些天來,秦頌總是早早起身上車,宋功勤還以為對方有所好轉,如今聽秀兒說的“時而清醒時而昏睡”,不由吃驚。“秦小姐病得不清為何不告訴我?這路途辛苦,本該多休息兩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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