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宋功勤還未去見父親,宋將軍首先親自來到宋功勤的院子。見宋功勤整理行裝,素來不喜他出門闖蕩的宋保國此時倒是正中下懷的模樣。


    “功勤,你已收拾妥當便好,為父正有一事要交代你去辦,明日你便上路。”


    宋功勤自不敢推脫父親的吩咐,他暗暗祈禱那樁事千萬順路,然而,事實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明日一早,你先至秦相府上,接了秦家小姐後,護送秦家小姐去你們絳霄派求醫。”宋保國道。


    他說得簡單,宋功勤卻聽得糊塗。且不說他們絳霄派從未懸壺濟世,不是恰當醫館,即便真有心至絳霄派求醫,沒有他這個門人,也同樣能輕易尋到。當日那些無辜藥人,宋功勤給了地址便由對方自行尋去,秦宰相交多識廣,應是連地址都不用問。可偏偏,秦宰相讓他一年輕男子護送一位深閨小姐。此去路途遙遠,秦宰相不怕他壞了自家女兒的名節?宋功勤心中疑惑,不覺暗問,接著,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或許這便是秦宰相的打算?秦宰相怎會隨意請人與自家那深藏了十五年的女兒一同出行?如今他交託宋功勤的,與其說是秦小姐這一路,不如說是秦小姐這一生。


    宋功勤不是妄自托大的人。早些日子秦頌深夜私邀,他隻道是涉世不深的少女一時糊塗,對此並不奇怪。畢竟,如宋功遠那句吃虧的話,他們宋家的三位少爺的確俱是“金玉其外”之人,一個情竇初開的思春少女在一群浮誇的官宦世家公子之中,膚淺以貌取人,從而看中宋功勤也算說得過去。然而,如今秦宰相居然當真屬意他這個女婿,這就教人疑惑了。當初,據說秦宰相希望在宋功勤與郭學明之間尋找女婿,說實話,宋功勤亦覺不可信,隻是,他心中隱約企盼,便自欺欺人地信以為真。如今他對秦家小姐全無想法,自然便能清醒判斷,不由察覺疑點。


    “父親,你該不會替我向秦家提親了罷?”


    宋功勤在父親麵前從不敢不敬,可眼下他心想,定是自己父親前去提親,秦相又因女兒鍾情,才促成此事。為此,不由心急父親獨斷自己的終身大事,一時忘記謹慎自己言辭。


    麵對宋功勤微微激動的語氣,宋保國立時瞪眼厲聲道:“你這不孝子如何同自己父親說話的!”


    宋功勤無意頂撞,被父親責罵,趕緊低頭道:“爹,孩兒隻是一時情急。”


    “你情急甚麽!”宋保國繼續訓道,“教我說,你可配不上人家秦家小姐。秦相位極人臣,文德武功,你爹不過從二品的武官,秦小姐知書達理,才貌雙全,你卻隻知舞刀弄劍,不過是江湖浪子。你便有心,你爹我也拉不下這臉去高攀!眼下倒好,你還似自己吃虧的模樣,你要臉不要!”


    宋功勤被自己父親數落得竟無語凝噎。好半晌,他才慢慢說道:“是啊,我配不上秦小姐,還是別耽誤人家的好。”


    宋保國冷哼了一聲,道:“若不是秦小姐病篤,秦相心焦求醫,你如何入得了秦相的法眼。今日你拿喬,耽誤了秦小姐醫治,你良心可擔得起?”


    方才聽宋保國說秦頌求醫,宋功勤隻道是小病,如今父親提及“病篤”,縱然心中對秦小姐已毫無波瀾,終究還是擔憂佳人薄命,微頓之後,他問道:“秦小姐怎麽了?”


    “似乎是急症。”宋保國迴想道,“我看病得一定不清。今日見到秦相,他一臉憔悴愁容,為了拜託你護送秦家小姐求醫,還對我行了大禮。”


    一生戎馬戰場的大將軍胸中坦蕩,為人正直,心思直接,他說著頗為奇怪的事情,自己卻並未多想。宋功勤本也是淳厚之人,不願猜忌敗壞他人,可秦相這一個“大禮”著實詭異。即便秦相有心將女兒託付宋功勤,也完全不至需行禮。秦宰相與宋保國同朝為官,又是官居高位,他對宋保國行大禮,這反而失了禮節。而他之所以不得不那麽做,定是因為他心中有所愧疚。


    要將女兒嫁予他人,當父親的心懷愧疚,宋功勤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那位女兒隻怕已丟了清白。如此聯想下來,或許當初秦頌夜會自己便已是為了此事。而如今所謂重病,應也是託詞。


    迴想起當日那月下的驚鴻一瞥,那不染鉛華,不帶煙火,一派玉淨花明的少女竟落得如此境地,宋功勤不覺暗自嘆息。他是相信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可這壞人清白的話,任他再肯定,對誰也都不會說出口。麵對顯然想要秦頌這個兒媳婦的宋保國,宋功勤隻得另尋其他說辭。


    “父親,秦家小姐若真病重,直接前往我師門便行。我師父心懷慈悲,絕對不會見死不救。”


    宋功勤的拒絕令宋保國才稍稍好轉的臉色再次一沉,他怫然道:“你還念著你那不知檢點的情人?”


    宋功勤心中也有不平怒意。父親逼婚在先,後又用了“不知檢點”侮蔑他意中人,他自不敢向父親作色,索性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隨即用最呆板的語氣說道:“父親在上,孩兒不孝,今生今世,隻此一人,至死不渝。”


    “……好!你,好!”宋保國怒極,連訓斥之語都找尋不到,好半天罵不出口,袖子一甩,留下一句“你就跪罷!跪到你啟程才許起來!”便轉身離去。


    被留在房間的宋功勤自然不敢不起身。自小到大,他沒少罰跪挨打,每迴皆是以他認錯收場。非是說每迴的確他無道理,隻是,他以不孝為大錯,故而每迴認錯都十分真心。唯獨這一迴。這一迴他心意已決,縱是跪到秦家小姐出嫁之日,他也絕無妥協餘地。


    宋功勤想得堅定,自認心如磐石。他不知道,短短一個時辰之後,他便改變了主意。


    一個時辰之後,宋功遠失魂落魄走入宋功勤的房間。他見宋功勤跪在地上並不吃驚,相反,倒是似乎全未留意,憂心忡忡在宋功勤身邊的地上坐下。


    宋功勤少見自己麽弟如此模樣,關心問道:“功遠,發生甚麽事了?”


    麵對這一問題,宋功遠也不作答,他繼續怔怔瞧了宋功勤良久,最後嘆氣說道:“二哥,你便從了爹的意思罷。”


    宋功勤不由瞥宋功遠,道:“你來當說客?你還不知我?”


    宋功遠本能脫口,“我怎不知你?”他心中焦急,未及多想又道,“是你不知父親!”


    宋功勤起疑,打量向身邊之人,問道:“我不知父親甚麽事?”


    宋功遠被問住,他躊躇搖頭,一聽便言不由衷。“沒甚麽。”


    “你是想我花上一番力氣問出來,還是等你自己憋不住說出口?”宋功勤問道。


    宋功勤了解自己麽弟性子,宋功遠自然也知自己,他思索一番後再次嘆氣,凝重神情細說從頭:“之前我聽說秦家小姐的事,本想幫你說話,問了下人說父親迴房休息,便直接找了過去。最近泰叔總給我送畫卷,我一直在躲他。所以,我到父親房間門口發現泰叔也在,便準備等他離開再進去……於是,聽到他們說話。原來房間裏還有一位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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