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琴音繞在榆木樑柱,月光被水紋晃成碎。一曲終了。


    秦頌一時癡望自己的琴弦,微微顫動的翹長睫毛用細密陰影藏起同樣欲說還休的眼眸。她久久未抬起頭。宋功勤如坐針氈,他不想失禮,卻不得不打破這一刻的安靜。“秦小姐,這一曲當真動聽,不過,我不知秦小姐請我聽琴是為?”


    秦頌終於望向宋功勤,她突兀敘述起來:“相傳,卓文君新寡,司馬相如造訪卓王孫,當場彈奏一曲《鳳求凰》,琴挑卓文君。卓文君聽出琴中情意,毅然攜丫鬟夜奔司馬相如,從此成就一段愛情佳話。”


    宋功勤自然也知道這一典故,他隻不知道秦頌對自己講述這故事所為何意。


    “韶華易逝,卓文君在自己最花樣的年華遇見可以託付終生的良人,讓那人看到她最燦爛美好的容顏,讓那人為她心生愛慕,願結一世情緣,她著實幸運。”秦頌輕聲細語,語氣幽婉,隱隱流動如絮情愫。


    宋功勤再是遲鈍,也終究察覺到其中情意。或許,在他麵前的待字少女禁不住小軒窗後的寂寞與未知,生怕自己的美貌如朝露消散太快,內心渴求一段熨帖愛情,那個人是誰並無關係,於是偏巧輪到宋功勤身上。但無論如何,一個家教嚴格的大家閨秀今夜此舉,可以說堪比大膽而敢愛敢恨的卓文君,而此舉全然為了宋功勤,這如何讓人不動容?


    莫名所以之外,宋功勤當真受寵若驚,然而同時,也狼狽不堪。他為人寬厚溫淳,實在不知道如何婉轉拒絕如此綿綿情意而不傷害到深居幽思的少女。


    “愁無限,消瘦盡,有誰知?”秦頌緩緩低吟這首描寫女子思念心上人的《相見歡》,抬眸輕睇宋功勤,問道,“宋公子,你可知?”


    她為他細掃峨眉,點朱絳唇,女為悅己者容,她情意繾綣,相思纏綿,末了,隻淡淡問一句“你可知?”


    宋功勤驟然從石凳上站起身來。“秦小姐,”他心中愧疚,卻也心無雜念,“我宋功勤隻是一介武夫,著實聽不懂琴,辜負了秦小姐這一曲精妙的彈奏,萬分抱歉。”說著,他又往後退了一步,速速道,“今夜時辰亦已不早,我想我該告辭了。”


    秦頌起身挽留道:“宋公子不喜音律也無妨,我還備了酒。明月不需相邀,宋公子可願與我對飲?”


    “我,喝不來酒。”宋功勤憋出最愚鈍的藉口,他未再多看秦頌一眼,轉身離去,身影頗是倉皇狼狽。


    他走得急,又不敢看秦頌,故而完全錯過了對方在他告辭後眼中閃過的甜蜜笑意。


    月夜的私會,壓在心弦的綢繆琴音,佳人的千般風情與萬種情意,這一切都沒有被晚風吹入這夜宋功勤的夢中。隻有牽掛的心事伴著他待來晨曦。


    第二日,宋功勤一如既往遊走在京城街頭,他的專注重點在於酒肆歌坊。倒不是覺得楚風雅更可能現身如此場所,主要是最怕對方會去這些地方。


    當然,宋功勤家教甚嚴,又是心無旁騖,自無冶遊興致,他在酒樓還點上一壺酒,來到歌舞坊,連酒都不要,隻要了茶後獨自端坐,目光全未在歌ji舞ji身上落過一眼,反倒來迴瀏覽過席間客人。


    宋功勤雖是大將軍之子,但因著在京城從未拋頭露麵,故而無人認得,此刻,無人殷勤招待倒也正應了宋功勤的心思。然而,不多時,一個新到的客人兀自在宋功勤的桌邊坐下。


    “這位仁兄,請了。”那客人一身勁裝,看來不似官宦子弟,而更像是武林人士。宋功勤素來以江湖人自居,眼下也不見怪對方微微失禮的豪邁姿態,見對方落座反而微笑舉杯致禮。


    那客人甚是不見外,拿起桌上的杯子,就這宋功勤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抬頭一飲而盡。那雖不算甚麽好茶,這卻端是牛飲。他也全然不顧宋功勤是否介意,自來熟稔地閑話起來。“仁兄真是風雅,在此間隻用清茶兌那動人歌舞。教我說,無酒哪能盡興!”


    他頗是自說自話,若宋功勤脾氣差些,早已以“我又未邀你飲茶”斥迴,但偏偏宋功勤性子太好,被如此無禮對待卻隻平和招手示意夥計“給這位兄台上一壺好酒。”


    那客人卻不意外,反而一臉理所當然,繼續同宋功勤說道:“那彈琴女子彈的曲子聽著不可謂不妙,仁兄你卻一臉無福消受的模樣,莫不是有甚麽心事?”


    宋功勤雖為人親和,卻也不是毫無保留,豈可能當真傾訴心事,見那客人問得緊,便敷衍迴答道:“我昨夜才聽過比這更感心動耳的曼妙琴音,眼下隻覺得略顯平淡。”


    那客人聽得愣了下,他的臉上看不出甚麽不同神情,但明顯話語變少,待酒被端上,他又斟了杯酒一飲而盡。宋功勤瞧他喝得豪邁,自當以為他酒量甚好,不想,那客人才喝完便被嗆得咳嗽不已。


    宋功勤訝異望向對方,“你還好罷?”這一刻他終於上了心,迴想這莫名客人的莫名言行,疑惑著上下打量,小心試探道:“風雅?”


    楚風雅原本就等著宋功勤認出自己,見對方總算反應過來,也便不再戲弄,恢複自己的聲音抱怨道:“你這請我喝得甚麽酒,竟是如此難以入口。”


    這酒既不是宋功勤主動要請的,也不是他端上來的,但他卻一點不覺得自己無辜,反而甚是負責地認真自己試了一口酒。以歌舞以及更旖旎奇貨事客的歌舞坊自不至於在酒菜上用心,但無論如何,這酒尚算不錯。宋功勤疑惑瞧楚風雅,問道:“這酒有甚麽問題嗎?”


    楚風雅被問住,他眨了下眼睛才理直氣壯道:“我怎地知道,我又沒喝過酒。”


    雖然楚風雅年紀小,但大戶人家有誰家少兒郎不在十二三歲後開始在各種宴席慶典中飲酒的?楚風雅居然從未喝過酒,這實在奇怪。不過宋功勤還未及疑惑好奇,楚風雅已然另起話題道:“說起來,宋將軍家的少爺果然是風流人物,平時消遣的愛好真是風雅。”


    宋功勤哪裏聽不出楚風雅漫不經心揶揄語調之下的嗔惱,他趕緊解釋道:“我是來這裏找你的。”


    這迴,楚風雅當真惱了,他瞪向宋功勤急道:“我為何要來這種地方!”


    宋功勤心想:你可不就是出現在這兒嗎?不過很快,他轉念又想到:風雅是後到的,他應該是來尋我的。如此想來,不由又是感動又是甜蜜,他真心開口道:“風雅,是我錯啦,你想我怎麽賠不是我都甘願。”


    楚風雅眼中流轉過歡喜的笑意,他的小性子多,卻相當好哄,轉眼便雲破天開,按捺著笑容斜睨向宋功勤裝模作樣問道:“我讓你做甚麽你都答應?”


    “我都答應。”


    “若我讓你現在上台獻舞一曲呢?”


    宋功勤心知楚風雅隻是說笑,可也擔心自己表現出有恃無恐反而惹急麵皮薄的對方,於是,趕緊作苦笑狀,一本正經迴答道:“我隻怕汙了大家的眼睛,被趕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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