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雅雲淡風輕道,“錢財不過身外物,當真缺了急需,也可去賣藝或行乞。”他這話說得一本正經,沒半分頑笑意思。


    宋功勤簡直哭笑不得,搖著頭打量眼前少年道,“你還真是能屈能伸。”說著,不覺好奇起來,問道:“你若賣藝,能賣何藝?”


    楚風雅神氣睥睨著答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若給我隻小猴子,我還能表演雜耍。”


    宋功勤被逗得笑出聲來,一時之間真心想找隻小猴子來送給楚風雅。楚風雅未再繼續這一話題,他首先來到滿是佳肴的桌邊坐下,招喚宋功勤一同落座。“你說陪我一起吃,你可得多吃一些。”


    宋功勤著實沒有胃口,但心知這桌菜主要為他準備,便是勉強而行也打算多進食些。在桌邊坐下後,他注意到,這桌子本以為因過於豐盛而反激不起胃口的菜原來大多都是清淡精緻的小菜,主食更配的是海鮮粥,饒是宋功勤食欲不振,也還是看得可口。


    他這才察覺到楚風雅的心細如發、潤物無聲,隻覺胸口柔軟溫暖,卻一時不知說甚麽好。


    “風雅……”


    言未盡,意無窮。


    想是宋功勤眼神過於灼熱,楚風雅被瞧得不自在起來,又不想弱了氣勢丟了麵子,索性睜圓了眼睛迴瞪宋功勤,道:“看我做甚麽?趕緊吃飯。”


    宋功勤低笑點頭,附和道,“是啊,我們趕緊趁熱吃罷。”他舉箸先夾起一片餚肉,放入楚風雅麵前的碟子。


    其實,如此布菜並不妥當,他們俱非客非主,席上又隻兩人,這一舉動平白添了一份曖昧。宋功勤自知心意,始終努力克製,要求自己行為皆能止於禮。而眼下失態,不覺暗自惴惴。一旁楚風雅倒是並未留意,神情自若地就著小碟將餚肉食下。


    眼見楚風雅進食,宋功勤自然察覺一件事。平時他已覺得楚風雅舉止有度,矩步方行,眼下瞧他用餐,更是有渾然天成的講究與優雅。一個人的姿態禮儀自是家庭養成,想必楚風雅出生,甚至可能貴胄名門。而如此家庭,怎麽會放任自己家尚且年幼的孩子獨自出門遊曆?


    “風雅,你是離家出走來到此地的嗎?”宋功勤問道。


    他問得過於直接,倒讓原本打算曲折抵賴的楚風雅猝不及防地眨了眨眼睛,末了,幹脆撇嘴承認道:“我被爹娘關了十六年,十六年裏連走出家門一步的機會都沒有,如今我這不叫作離家出走,應該說是逃出牢籠。”


    宋功勤還當真未見過如此過分的父母,不過無論如何,他自不能說楚風雅父母的不是,此時有意緩頰道:“你父母應是過於擔憂你才如此。這迴你擅自出門,他們該擔心了罷?”


    “擔心是必然的。”楚風雅肯定道,“但他們就該磨練磨練,等習慣了,以後也便不至於天天因著我嚇得自己快要發病似的。”


    在宋功勤心裏,楚風雅固然有些小兒心性,其實還頗為可愛,並不任性,不成想,他說起父母時如此自我,那漫不經心的調笑,竟一點不體恤父母的關愛。念及此,宋功勤不覺微微皺起眉頭。個性使然,不管心中是否不滿,宋功勤從不擅自指責他人行為,可麵對楚風雅,他自然開口道:“他們是你父母,你該懂事一些。”


    宋功勤不擅使用嚴厲語氣,這番話也是好言好語同楚風雅說,不過,敏銳如楚風雅,自然立即察覺宋功勤內心對自己的失望。楚風雅微微遲疑地抬頭端詳宋功勤,眼眸裏,第一時刻倔強的不服氣閃過後,很快是滿滿的委屈和生氣。“你不知道他們對我做了多過分的事。”他脫口道。


    楚風雅平日說話看似隨便,帶著小放肆,實際頗有分寸,也並非口無遮攔之人,此時不及細思的脫口而出,大約的確是心中所怨所念,且怨念已久。明白這一層道理的宋功勤不由心疼又擔憂,他小心追問道:“他們做了甚麽?”


    楚風雅遲疑著未作迴答,眼中流露難以言說出口的哀愁。


    宋功勤不忍追問,趕忙自己轉移話題道,“再不喝這粥要涼了。我們動筷罷。”所幸楚風雅不至情到傷心處,宋功勤將話題引至吃食,他也便神情放鬆下來。宋功勤顧著聽他的情緒,刻意挑選些輕鬆話兒提,楚風雅素來說話機靈,因而兩人聊得氣氛好轉,十分歡樂。


    宋功勤自己不知不覺也進食不少,待兩人用餐完畢,已是月上枝頭,更深人靜。宋功勤幫著楚風雅一起將餐具收起,待酒樓的人明早過來取。等一切都收拾妥當,楚風雅很是自覺地直接往宋功勤床邊一坐。


    想來楚風雅把這也當成了自己的床,對此宋功勤不知內心該作何感想。他欣喜於楚風雅與自己的親近,可也同時憂愁——自己懷著難以啟齒的心思,如何坦蕩麵對年少無邪的對方?


    “快些過來睡一會兒罷,眼見天都快亮了。”楚風雅打著嗬欠在床邊懶懶說道。


    宋功勤唯有配合地走過去。傍晚那會兒他心事重重,楚風雅睡在身側,倒也無暇起一些旖旎念頭,可眼下,月隱燈闌,別有曖昧暗處生,隻走近床邊,他便心簇搖曳,血氣翻湧,竟一時心猿意馬。楚風雅全然不知他的感受,兀自作著自己的打算。“你睡在裏麵,以免明早我起床的時候吵醒你。”宋功勤不便拒絕,唯有硬著頭皮脫了外衣,往床裏躺下。楚風雅聽不見他想些什麽,卻聽得見他微變的唿吸聲,為此轉頭眼露憂色問道:“你的內傷又發作了?”


    宋功勤訕訕迴道,“無礙。”語畢,趕緊收拾起狎昵心思,閉上眼睛專心運氣周身,作些晚課。


    楚風雅不甚放心,又歪頭打量宋功勤片刻,他哪曉得自己這目光隻害得宋功勤差點沒岔了氣息。所幸,他不再追問,大抵明白宋功勤並不要緊,不多時,便也在床邊躺了下來。


    憂心勞累一天一夜的楚風雅即便之前有過小睡,這會兒仍是倦得沾枕即入眠,他應該沒再被夢魘著,可同樣睡得很不安分,在床上翻身不說,感覺到熱源還不自覺貼上來,將溫和柔軟的鼻息噴了宋功勤一脖子。宋功勤哪裏還入得了定運得了氣?他苦笑著默默忍受內心躁動,暗自感嘆自己“出息”。想他偏愛女子十九年,如今偏偏被一小小少年輕巧一舉奪走了心,他是全無迴頭是岸的想法,卻也不打算多說一句、多走一步,唯恐委屈了潔淨無瑕的少年。


    不忍委屈對方……那便隻能委屈自己。宋功勤忙碌於與心魔的鬥爭,一夜無眠。


    月下鉤窗,東方漸白,這睡得辛苦的一晚終於過去。拂曉時分,眼見楚風雅依舊睡得沉,宋功勤悄悄起身,小心越過對方翻身下床。還有兩帖藥未服的宋功勤餘毒未盡,內傷未愈,本不是作早課的好時機,可思及還會繼續抓人製藥的柯策未除,鎮上尚有幼兒不明行蹤,他便無法安下心來養傷,取劍來到後院空地,清空愁思煩緒,宋功勤專心練起劍來。


    宋功勤師門武功繁雜,不算以劍術為長,但宋功勤自幼愛劍,總覺劍中有魂需以己之心喚醒,練起劍來往往能入忘我境界。這日清晨,他藉著練劍,心智清明不少,精神也稍稍振作。練得入神,他並未察覺時光流逝,待日頭高掛,楚風雅現身後院,他才收劍平複氣息,緩緩走向對方。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斷玉還劍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刀叨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刀叨叨並收藏斷玉還劍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