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深深的看了眼陳默,說道:“我就猜你這小子指定知道,他們上午找了個先生,先生轉了半天,把穴點在了秋梨上麵。”


    “這地方風水確實不錯,藏風納水的,就是可惜了,要是在這地方做墳,那些房子就不能要了。”


    “哎,你說咱這些人死了想入土都不行,得先燒上一遍,你看看人家,一個人占著一座山。”


    陳默笑了笑,說道:“行了,人家那叫有本事。”


    老張點了點頭,說道:“也是,別管多大本事,還得有這麽一遭。”


    掐滅了煙,陳默走到了老太太的門口,邵大爺和邵叔還有寧傑他們在那聊天,其中還有幾個陳默覺得麵熟的,仔細一想,這些人在療養院老太太葬禮上都見過。


    簡單的打了個招唿,邵大爺問道:“大侄子,我們還需要準備啥不?”


    陳默搖了搖頭,說道:“沒啥準備的了,老太太一會兒就能醒十五分鍾,你們有啥想說的想做的,可以提前準備準備。”


    邵大爺張了張嘴,紅著眼睛哽咽道:“不能再長點兒?”


    陳默深吸了口氣,說道:“二十分鍾,這是極限了。”


    旁邊的女眷跟著抹眼淚,邵大爺的愛人紅著眼睛說道:“我去擀麵條去,咱媽喜歡吃我擀的麵條。”


    邵叔的媳婦兒也紅著眼睛說道:“嫂子,我去給你幫忙,咱娘愛吃混湯麵,我去摘兩個洋柿子。”


    一幫子人忙活了起來,邵大爺站在原地,身子微微有些佝僂,一瞬間像是蒼老了許多。


    寧傑遞給邵大爺一根煙,邵大爺叼在嘴裏,好幾次都沒點著,寧傑捧著火給邵大爺點著了煙,邵大爺感激的道了聲謝,猛地吸了一口。


    時間一點點往後挪著,邵叔腳底下已經滿是煙頭。


    十一點五十,陳默端著藥進了屋子,陳默給老太太喂了藥,然後對著屋子裏的女眷說道:“你們幫個忙,給儀器拔了,然後把老太太的衣服穿上,穿好了叫我就行。”


    幾個人點了點頭,抹著眼淚給老太太換上了衣服。


    看了眼時間,正好十二點過一分,老太太原本蠟黃的臉多了幾分血色,陳默歎了口氣,九針下去,老太太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她掃了眼四周,然後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衣裳,瞬間了然 。


    “媽!”


    邵大爺撲通一下跪倒在老太太身前,哭著說道:“媽,我不孝順啊,我救不了你啊!”


    老太太摸了摸邵大爺的頭,顯得格外平靜。


    “傻孩子,你倆挺孝順了,行了,別哭了,快起來吧。”


    老太太看著哭泣的邵大爺,問道:“國慶啊,我睡了多長時間了?”


    邵大爺哽咽著說道:“半年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說道:“我還有多少時間啊?”


    “十七分鍾。”


    老太太看向說話的陳默,笑著點了點頭:“這孩子,挺好。”


    老太太摸了摸撲在自己懷裏的邵大爺和邵叔,一臉的慈愛和不舍。


    “你倆都六七十了,怎麽還和小孩兒一樣呢,也不怕讓人笑話。”


    “娘,我不想讓你走。”


    老太太笑著說道:“傻樣,我都九十多了,再不走不成了老不死的了,行了,別哭了,我有事兒跟你們說。”


    邵家兩個兒子擦著眼淚站了起來,邵大爺的老婆問道:“娘,你餓了不?我給你趕得麵條子。”


    老太太擺了擺手,說道:“等會兒再吃,娘挺多話都沒說完。”


    “我十五歲就跟了你們的爹,隔年生了你們大哥,你爹那時候和我住石頭房子,冬天的時候漏風,你大哥就哭啊,你爹就抱著我們娘倆,說總有一天讓我們過上好日子。”


    “國慶啊,當年你爹打完了內戰,就去了朝鮮,當年國梁還小,我呀,領著你大兒二哥,推著你們三個,從關裏家來到了東北。”


    “我等啊等啊,左等你爹也不迴來,右等你爹也不迴來,後來他們說你爹多半是死在對麵了。”


    “後來你們哥五個,就剩下了你們倆,你大哥死在了南邊,你二哥也死在了南邊,那年得鼠疫,老五也死了。”


    “人家就勸我啊,蘭啊,你說你在這也沒指望了,連個親戚也沒有,孤兒寡母的,你們迴老家吧。”


    “我咋迴老家啊?”


    老太太眼含熱淚,說道:“你們沒了爹,老邵家就沒了我的飯碗了。”


    “沒了頂梁柱,你們幾個到哪都得受人白眼兒,讓人欺負。這個社會兒就是這樣啊,都是勢利眼兒,你們沒有爹,人家就欺負咱。”


    “後來你大哥二哥上了戰場,人沒迴來,就換了兩盒子軍功章,那軍功章還是你爹的戰友送迴來的。”


    “他跟我說啥,說老邵家滿門忠烈。”


    “兒啊,我不要什麽滿門忠烈啊,我一想起你爹,想起你大哥二哥,還有病死的老五,我心裏就不舒服啊。”


    “我包了這個山頭,就是因為你爹在這走過的江。”


    “當年他們都覺得我傻了,一個人守著荒山幹啥,我用你爹的命,換了這個山,用你大哥二哥的命,換了你倆的前程。”


    “我守在這,就是為了等你爹有一天能迴來。”


    “兒啊,媽這一輩子沒啥遺憾的,細想想,人各有命,你三個兄弟沒那個百歲的命,怨不得別人。”


    “但是好歹他們還有個全屍,你爹到現在隻知道死在了哪,埋在哪是一點兒都不知道。娘這輩子就這麽一個願望,娘守了你爹一輩子,娘真想有一天能跟你爹埋在一塊兒。”


    “到時候娘好親口告訴你爹,我沒讓邵家斷了香火,他的兒子,都是個頂個的漢子。”


    “我就想告訴他,我對的起他。”


    “娘希望你們能答應娘,把娘埋在這個山頭,埋在那棵秋梨樹下麵,那棵秋梨你娘種了好些年了,你爹最喜歡吃這一口。”


    ”娘等他迴來。


    屋子裏的人無不淚目,陳默深吸了口氣,默默退出人群走了出去。


    等出了門,老張也紅著眼睛跟了出來。


    他看著遠處的那棵秋梨樹,從兜裏掏出煙,遞給了陳默一根。


    “這老太太,配這麽一個山頭,有些委屈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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