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的一個格外寂寞的晚上,母親正在廚房下餃子,父親去朋友家串門還沒迴來,我坐在客廳裏正全神貫注地看著蒂姆·波頓的《剪刀手愛德華》的結尾部分——愛德華不得不因為種種歧視和誤解同深愛的金分開。


    廚房裏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母親接了個電話後,便急匆匆地走了出來,表情詫異地對我說:


    “小黑,還有達子……自殺了。”


    “哦。”我置若罔聞地應道。


    “你早知道了?”母親疑惑地問。


    我隻是專注地看著電影裏愛德華最後空洞傷感的眼神,沒有出聲。


    母親嘆息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麽,返迴了廚房繼續下起了餃子。


    等她下完餃子,喊我吃飯,我依舊坐在沙發上,繼續看著電影。


    一整個晚上,一句話也沒說。


    淩晨時分,我從酒櫃裏打開了一瓶紅酒,自斟自飲起來,一瓶喝完,便倒頭唿唿大睡。


    第二天一早,便登上了去北京的早班飛機。


    ·


    在黑子家郊區的別墅裏,我見到了他們的父母。


    同時還有很多人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著他們的死因。


    從他們的議論裏,我陸陸續續聽到了密封的門窗,燒炭,擺在桌上的毒品,兩個人側躺在沙發上勾在一起手指。


    我聽到了對性的好奇,對死的諷刺,對同性戀的嘲笑,對人格的懷疑。


    那種虛假的哀傷,混在更虛假的悲泣裏,簡直讓人作嘔。


    ·


    我在什沙海附近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去參加了黑子和高達的葬禮。


    天空依舊飄著小雪,遺體告別儀式在兩個緊挨著的大廳裏舉行。


    我兜緊了深色羽絨服,站在殯儀館前的長廊下,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出神,從身後的玻璃門裏,漸次傳來兩家人悲慟的哭聲。


    “你們兩個傻-逼……”我點上一支煙的同時,忍不住在心裏罵道。


    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失去了方向識別能力的鴿子,隻能在眼前這一方天地裏轉悠,無論如何也迴不到原來的地方了。


    “林秋?”一個闊別已久的聲音忽然從旁邊響起。


    我扭過頭,一個身材頎長的漂亮女孩正在旁邊對我微笑著。


    我皺了皺眉,仔細迴想著,突然一個名字竄入腦際。


    “蘇紫?”


    蘇紫點了下頭,在飄飛的小雪中溫柔地笑著。


    “好長時間沒見了!”


    “嗯,差不多有十多年了吧,最近還好嗎?”我問。


    “剛生過寶寶,身體還沒完全恢複過來。”她從容的神色裏夾雜著一絲疲憊和驕傲地說。


    “那恭喜你了。”我笑著祝福道。


    “你呢,還好嗎?結婚了嗎?”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不過,今天能見到你,真的很高興。”


    “在這種情況下……多少有些不合時宜。”她垂下了頭,神色忽然憂傷起來。


    “沒事。”我安慰她道,“我們活著的目的就是要看那些曾經噁心過我們的傢夥是怎麽死的。”


    “你還和原來一樣!”她眼角紅紅的,卻突然笑起來說。


    “沒心沒肺?”


    “嗯,沒心沒肺!”


    我哈哈一笑,還想再說點什麽,但是大廳裏突然響起了遺體告別儀式開始的聲音,蘇紫抬手幫我整理了一下胸口的白色小花,便和我一起走進了內廳。


    ·


    黑子的遺體告別結束後,我和蘇紫先後執花經過家屬區,追思死者,安慰生者。我竟然在其中發現了一個我異常熟悉的身影,而且她就站在黑子的母親肖阿姨身邊。


    我頗為懷疑地使勁睜了幾下眼,確認那人就是初凝沒錯,而且是完全成長起來的初凝。


    她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身材瘦弱,麵容清秀的小丫頭了,現在已經二十五六的她,早已蛻變成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


    我走過去,握住肖阿姨的手,一直不停地安慰著她,肖阿姨眼神空洞,音容破碎,隻是不停地拉著我問:


    “小秋,你說他為什麽要這樣啊……”


    我隻能一直搖頭,一直搖,一直搖……


    “是啊,你們兩個傻-逼為什麽要這樣呢?在拉薩機場,我們仨不是明明說好了?無論多難,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沒心沒肺地好好活下去……


    你們他-媽-的,扭過頭來,說死就死麽?”


    ·


    直到我和肖阿姨擁抱告別,初凝都始終不曾跟我說過一句話,隻是用眼睛盯著我看個不停。


    她的眼神,很明亮,閃著一些我不曾見過的光,看來是已經完全治癒了。


    “也許她早已忘掉我了……”我如此推測道。


    因為這十年來,我的變化很大——說話的語速比原來慢了許多,聲調也沉了幾分,嗓音中少了幾許清澈,多了幾抹沙啞,大概是威士忌喝得太多的緣故。而且,自從她的眼睛複明後,我們更是一麵也沒見過,認不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從黑子的遺體告別大廳出來之後,長出了口氣,便又馬不停蹄地去參加高達的送別儀式。高達的父母早已經悲傷得神誌恍惚,甚至第一時間連我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在整個過程走完後,我感覺異常疲憊,帛金交過之後,便和蘇紫糙糙告別,準備直接去停車場取車。


    初凝在這時突然從後麵出現,一下跳到了我的跟前,身體挺得筆直,眼神明亮而堅定。


    “看來有些人是一定要女孩子先打招唿的?”她不滿地嘟著嘴說。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她真的能認出我來。


    “因為我不太確定你是不是還記得我,更不確定你跟肖阿姨是什麽關係……”我解釋道。


    “切,藉口倒是蠻多的。”她頓了頓,低下頭,一臉哀傷的顏色:“我也是,沒想到你竟然是我哥的朋友。”


    ☆、海歸菜鳥


    “你哥?”


    “是同父異母的哥哥。”她補充道。


    我這才想起她私生女的身份來,隻是沒想到包養她母親的人竟然會是項叔。


    “這關係還是蠻複雜的。”我嘆了口氣說,“你恐怕也很難適應吧?”


    “還行,肖阿姨人還算不錯!”


    “就是有些急脾氣,小時候是出了名的。”


    “你們是一起長大的,同我那哥哥?”她忽然抬起頭,凝視著我的眼睛問。


    “嗯,我們是發小。”


    “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怎麽說呢……”我對著殯儀館前寬廣的庭院想了許久,最後也沒想到合適的答案。


    “就是說……”初凝輕咬了一下嘴唇,表情猶豫地問:“如果他還活著,知道在這世界上還有個像我一樣的妹妹,你說他會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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