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她把紅酒遞到我麵前,我默默接過酒杯,白薇隻是眼角垂淚地望著我,仍是一言不發。她大概望著的不是我,而是某人,心裏憧憬著能接過酒杯的也不是我的手,而是某人的手,可那個人終究是去了,不會再迴來。


    ·


    “戚風想來還是愛你的,無論如何,都是這樣……”我胡言亂語般安慰她道。


    “誰知道呢……”白薇深抿著嘴唇,“他就像我命中匆匆的風,匆匆而至,又匆匆而去,仿佛什麽都沒有帶走,卻又帶走了一切。他說:‘你終究不是那種隻需要被人疼,被人喜歡,便可同誰一生一世,了無波瀾的女子。你需要的是更加強烈,更加全心全意的愛情,而那種愛情,我終究還是給不了…… ’。想來,他這話是傷我極深的,但是,卻又極其正確。”


    “為什麽這樣說?”


    “有時候人也是蠻怪的,你有沒有覺得?他越是捨不得,我便越要離開。其實這世上大部分的離開都是一個道理——離開是因為知道對方離不開。離開在更多時候是一種要挾,一種手段。也許他是對於這種遊戲突然厭倦了,也許突然頓悟了也說不準。反正最後他發現了——挽留心愛之人最好的方法,不是用鎖鏈,而是用遺憾,尤其最好是用一種永遠無可挽迴的遺憾。己方最好地占有,便是讓彼方永遠地失去。”


    ·


    說完這話,白薇便低著頭,側臉被清淺的燈光暈抹上一種油畫顏料般的色澤,眼睛也在突然間失去了所有動人的神采。她靜默起來,仿佛因為剛才說了過多的話在安慰疲憊的靈魂。


    我忽然感覺披在她肩膀上的並非光線,而是宛如蛋糕上的糖霜一樣的悲傷。雖質地輕薄,卻味道厚重。


    “我也曾想過,如果我堅定不移地陪在戚風身邊會怎麽樣?其實想來也不會讓他百分之百滿意吧。我們肯定會為了對方,為了生活而做出某種取捨,肯定在某些部分要對幸福低頭讓步,像這世界上大多數人一樣。


    如果他不離開,最終會妥協的人應該是我吧,或者兩個人同時讓步也說不定。我會為了他放棄事業,為他生兒育女;他會為了我放棄愛好,做一個踏踏實實的生意人。這種折衷肯定是可以通過爭吵和互相傷害來實現的,並且我們最終會跪倒在生活麵前,把這一切當做理所當然一般,繼續自我欺騙著幸福下去。


    大概他認為完美的愛情是不需要妥協退讓的,所以才會選擇不聲不響地離開。”


    微涼的紅酒劃過喉嚨,樓下音箱裏的鋼琴聲試圖通過木板的fèng隙打破空氣中的靜默,我躺在沙發的靠背上,腦海裏突然閃現出蕭蕾雪白細膩的皮膚來,尤其是背部那一塊被各種顏色浸染,並被賦予了絕對孤獨的紋身來。


    我本以為那“孤獨的鳥”終究不是世間真實存在之物,但是通過白薇的描述,卻發現那紋身早已被完全具象化了,變成了一個個具體的存在,比如白薇,比如戚風,比如蕭蕾,比如……我,或者尋露,我們都曾經或多或少變成過那隻鳥。


    我再次喝光了杯中的紅酒,眼角毫無意識地看向窗外,朦朧間看到那鳥正展翅欲飛,她揮舞著翅膀,攪亂著氣流,撒下了一層晶瑩的孤獨。


    ·


    白薇把餘下的酒倒進我的杯子裏,然後突然間把高跟鞋脫掉,交叉著雙腿蜷縮在沙發上。她在黑暗中端起酒杯,熟稔地搖晃著,那動作瀟灑,輕柔,毫不做作,仿佛早已與她合二為一,變成了她身體語言的一部分。


    我突然生出一種錯覺來——她把自己的寂寞藏在了酒裏。


    雖然明知這是種錯覺,卻又覺得錯得極其合理。如同古代的寡婦把寂寞凝結在一枚枚銅錢上一樣,寂寞總是如此小心地被我們珍藏,凝望,處理得不留痕跡。直到白薇端起酒杯,蕭蕾彈起鋼琴,那寂寞才會如影隨形地被攪拌進紅酒裏,被附著在琴鍵上,它永不出聲,卻又無時不在。


    ·


    我和白薇相對沉默了很久。


    在這種沉默裏,我慢慢喝光了杯中的紅酒。


    “我該迴去了。”我站起身來,向她告別道。


    “今晚你就睡在這吧?”


    “啊?”我嚇了一跳。


    白薇笑了笑,坐起來,望著我,“不要想偏了。現在酒店的房間全滿,今天晚上你就在這裏將就一下吧,我去小凝房間睡就行了。”


    “恐怕不方便吧,我還是去山頂找家酒店好了。”我侷促地說。


    雖然白薇大我十幾歲,但是乍然被要求住在類似於女人“閨房”之類的場所,我還是感到難以適應。


    “現在已經是午夜了,晚上你一個人登山也有危險。我和小凝平時親密得很,沒關係的,你就放心住一晚吧,明天肯定有客人退房的。”白薇言畢微微一笑,也不待我迴答,便穿上高跟鞋,打開房門,往樓梯口走去。


    我望著她的背影在拐角處消失,看她微笑著和我揮手再見。等迴到房間時,麵對突如而來的安靜,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房中,不久之後便疲倦地躺倒在剛才的沙發上。


    我在黑暗中半閉著眼,側耳傾聽著從窗外偶爾傳來的顫抖的鳥鳴。一直到接近黎明時分才緩緩躺在床上,不久便陷入了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迷迷糊糊地聽到從窗外傳來的琴聲。那琴聲綿延不絕,如波浪般起伏不定,我勉強著爬起來,暈暈乎乎地走到窗邊,剛想關閉窗戶,那鋼琴曲卻突然演奏到了高-cháo部分,熟悉的旋律鋪天蓋地般席捲而來,竟然是蕭蕾初次在這裏彈奏的《蒲公英》。


    我如被月光石化的小動物一樣立在窗前,一動不動。待到琴曲結束時,才去洗了下臉,穿上外套便向彈琴的方向跑去。


    ☆、佛寺日出


    此時大廳裏已經有了三三兩兩坐著喝咖啡吃早點的客人,我拉好拉鏈推開大廳的門,清慡甘冽的霧氣撲麵而來,微涼中透著一股淺淺燒灼的味道。鋼琴聲傳來的樹屋離大廳很近,我走至門前,琴聲剛好停歇。


    我心裏感到極為奇怪,蕭蕾明明沒來,為什麽還有人可以彈奏出和那天一模一樣的曲子,但是貿然敲門又感覺不妥,一時間杵在門前,感覺進退兩難。


    ·


    好在樹屋的門很快就打開了。白薇牽著初凝的手從屋裏出來,看到門前的我,她表情微微一怔,隨後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也不問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而是直接問道:


    “能陪著小凝去一趟定海寺?”


    “現在?”我詫異地問。


    “嗯,小凝要去聽早課。”白薇說著便把初凝的手塞進我的臂彎裏,初凝對這種安排仿佛並不滿意,她用另一隻手拽了下白薇,在白薇的耳邊耳語了一番。白薇微微一笑,隻是撫摸著初凝的長發,並未迴答。初凝最後表情無奈地用手挽住了我的胳膊,不再說話。


    “沿著主道走半個小時就到了,千萬不要把人弄丟了哦。”白薇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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