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座水塔供應著整所學校的生活用水,和水塔緊挨著的還有一間同樣年代久遠的鍋爐房,負責供應開水。燒鍋爐需要大量的煤炭,同步產生的大量煤渣就被隨意鏟到了水塔旁邊,日久天長便形成了一座小型的“炭山”。尋露正是行走在水塔和“炭山”之間的fèng隙裏,大半個身子已經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的好奇心瞬間被勾了起來。


    因為那地方我去過,裏麵是個死胡同。現在鍋爐工也已經下班,裏麵應該空無一人,尋露現在去那裏做什麽呢?


    我對著水塔陰影處那團濃鬱的黑暗凝視許久,最終決定一探究竟,向尋露背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未完全燃盡的炭渣在我腳下劈啪作響,我往前走了十幾米,便繞到了水塔後麵,隱約間看到穿著白裙子的尋露正蹲在地上凝視著什麽。


    她大概也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聲響,突然站起來,在確認來的人是我後,又好像放下心來,在嘴邊豎起手指示意我不要說話。


    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發現她正蹲在一個廢棄的下水道旁,從下水道中傳出一陣“沙沙”的聲響。我走近一看,原來是一隻白色母貓正在吃著煎餅果子,它懷裏簇擁著一群毛茸茸的小傢夥,看起來像剛剛生產完不久的模樣。


    那母貓突然抬起頭,警惕地看著我,眼睛在黑夜裏發著藍幽幽的光。


    “喵嗚……”


    她轉而望向尋露,柔柔地叫了一聲。聲音裏,似乎充滿著疑惑,在等待著尋露的解答。


    “挺溫順的嘛!”我感嘆道,“一般的野貓看到生人都會躲起來。”


    “不是溫順,她是沒有力氣逃跑。”尋露的語氣裏充滿著心疼,“她那麽瘦,還要養那麽多孩子。”


    “這麽隱蔽的地方,你是怎麽發現的?”我有些好奇地問。


    尋露沉默了一下,並沒有馬上迴答,少頃之後,她莞爾一笑:


    “其實不能算我發現的,是她帶我來的……”


    “怎麽會?”我吃了一驚。


    “前幾天,我出去買吃的東西,正好路過這裏,從我進校門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跟在我後麵,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叫個不停。那叫聲,怎麽說呢?很難形容!焦急……無奈……反正讓人聽了,感覺很揪心。我就停了下來,餵她火腿腸,但她不吃,仍是朝著我叫,好像在求著我什麽事情一樣。後來,她開始顫顫巍巍地往迴走,走兩步就迴頭看著我叫兩聲,我當時感覺非常奇怪,好像她是在向我示意,讓我跟著她走。我這人也傻,真的就愣愣地跟在她後麵到了這裏。當我看到這群小貓的時候,才忽然明白過來,她是想讓我救她的孩子。”尋露用微微發顫的聲音緩緩說道。


    “真的是……萬物有靈且美!”我蹩腳地讚嘆道。


    “其實,我剛剛騙了你,對不起……”


    我沒說話,奇怪地望著她,不知道她說騙了我是什麽意思。


    “我不是沒帶錢,是沒錢了。請假去寵物醫院給她做過一次檢查,每天還要買牛奶,貓糧和魚罐頭餵她,那些東西都是很貴的啊。”尋露蹲在地上,把下巴埋在膝蓋中表情酸楚地說。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痛。


    “沒關係的,以後我們一起養。”在黑暗中,我表情堅定地說。


    “可是,會用掉你很多錢……”


    “沒關係,我可以少吃點。”我笑著說。


    我忽然看到尋露也笑了起來。黑夜中,那笑容像一朵蓮花,纖塵不染。


    ·


    從那天之後,尋露對我的態度似乎有了一點變化,但具體是什麽變化我也說不清楚。


    每次我們一起餵完貓,都會蹲在地上說會話,但是具體說了什麽,直到現在也沒有一點鮮明的印象。


    或許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些迴憶真的會淡漠起來,這固然極端殘忍,但好在我還記得,同她說話的快樂。記得那快樂就好,具體談過些什麽,也便無關緊要了。


    ·


    十一月的一個周六,是一月僅有一次的休息時間。就算是在課間,教室裏都瀰漫著過節一樣的氣氛。


    我正坐在後排座位上看一本對床間故事描寫得異常細緻的武俠小說。在男女主人公正幹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不知是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條件反she般地把小說一下合上,抬頭一看,才發現尋露正輕盈地站在我的課桌旁邊。


    我皺了下眉,努力平複著受驚的心情,但腦海裏畢竟還殘留著香-艷的畫麵,褲襠裏也正豎立著堅不可摧的“旗杆”,整個人看起來大概像嚇掉了魂的嫖-客一般。


    尋露大概也猜透了小說的內容,一臉尷尬地盯著我看了幾眼,之後她拿出一本寫著我名字的數學作業丟給我,便轉身離開。


    我焦躁地翻著作業,在中間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麵用鋼筆簡單地寫道:


    “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我請你吃飯吧!”


    我大口換了幾次氣,終於把“旗杆”平穩放倒,對那部小說也失去了閱讀的興趣,無聊地趴在午後的陽光下,等待著放學。


    明明隻有四十五分鍾的時間,卻感覺有一個世紀般漫長。


    放學鈴聲終於響了起來,我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睜眼一看,剛才還滿滿當當的教室,在四五分鍾內就剩下我和尋露兩個人。


    我忽然強烈地懷疑起來——為什麽好像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生存的意義,生活的目的,和要去的方向,唯獨我像一具與現實格格不入的“無主之軀”。


    “在想什麽呢?那麽入神!”尋露把白色圍巾搭在肩上走過來問。


    “沒什麽。”我搖著頭說。


    “晚上想吃什麽?”


    “都行,先去給你買件生日禮物吧,過生日連個禮物也不送你,怪寒磣的。”


    尋露沒有迴答,而是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一直看了很久。


    最後,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猜:她應該是在分辨——我是真心想送她生日禮物,還是僅僅想跟她客套一下。


    她還是那般對任何事情都異常認真,仿佛再小的承諾對她來講都是非比尋常的大事,但我就是喜歡她認真時傻傻的模樣。


    “對什麽事,都極其認真,這算是優點嗎?”走出教室時,我忍不住想到。


    圍著校外的精品店轉了一圈之後,最後尋露在街口的一家小店,看中了一款白色風車。


    那風車造型簡潔,噴著白漆,看款式像是典型的荷蘭風車。雖然做工不算精美,但在當時,比起庸俗艷-麗的八音盒來,倒也算雅致了。


    等我付了錢,兩個人一起走出精品店時,天空忽然飄起了雪。


    那年的雪似乎是為了應景,故意早下了一個月。


    ·


    我們兩個人站在精品店的木棚下看著晶瑩的雪花在眼前繽紛亂舞,一時間誰也沒有走出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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