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店夥計自從被簡昉“解救”,就開始逐日放飛天性,現在已經進步到了一賺錢就咧著嘴對簡昉笑的地步。


    可是簡昉現在很想哭,看到錢就更想哭。


    福來驛站裏的那個鬼靈精的小劍俠倒是沒猜錯,大和尚簡昉確實是大乘教的,而且還就是大乘寺的。他這次帶簡昭去尉都“傳揚佛法”其實隻是個幌子,是老國王實在放心不下寶貝外孫,大和尚是奉王命去公費刺探祖孫情的。


    結果祖孫情就像齋日的稀粥,稀得猝不及防不打招唿。他前腳到了尉都,後腳就聽說了北濟、和闐和隴州交界處的三國巨變:吳行被大周人帶去了金陵,吳譎正式登了基。


    大和尚心說那敢情好,他正好摸進亂成一鍋粥的皇宮裏,搜刮搜刮師妹珈藍的遺物遺骨什麽的——結果在小皇帝的龍床下,搜刮出了一個全須全尾的珈藍。


    吳微把死去的珈藍做成了某種類似玩偶的詭異物事,皮膚緊繃地皺著,杏核形狀的眼眶裏填了兩顆柔亮的黑珍珠,溫柔快活全換成了森森的鬼氣。那條曾經浸滿香火和菩提氣味的綠裙子已經褪了色,綠袖上的金鈴鐺表麵爬上了一層青碧的鏽,響都響不動了。


    當天午後,明光宮前燒起了火,兩個西域來的大和尚一個清秀一個粗野,閉上眼睛,卻是如出一轍的冷慈佛相,超度亡靈的佛偈被他們念得格外溫柔綿長。


    不少宮人都探頭去看,隻見那駭人的女屍被燒成了一把飛灰,又和一串燒不化的金鈴鐺一起被裝進了一隻布袋,大概怕漏,簡昉在布袋外頭又裹了一張半舊的袈。裟。


    他就這麽跟個武夫似的,帶著活著的師弟、死了的師妹和沉默的十八做雞人原路返迴了九迴嶺,然後算了算,錢不夠。


    老國王出手大方,但他一發善行就多了十八張嘴,一行人已經窮到了一邊趕路一邊挖地皮菜的地步,窮酸得都不像公費出行了。


    簡昉隻好犧牲簡昭的腸胃健康,又往迴走了幾步,大手筆地買了輛運雞車,把那一破廟的待宰雞都拉走了,並且還在做發個小財彌補虧空的美夢,在簡昭的嘔吐聲中,勒令十八做雞人邊走邊製作扒雞進行售賣。


    一開始,“專業做雞”奇貨可居,但簡昉獅子大開口地要價二十文一隻,故而沒有幾個缺心眼問津;再走了一陣,簡昉意識到做好的雞是會壞的,瞬間打了個對摺再對摺,五文一隻,雞美價廉。但這時候他們已經走進了大漠,發財大計麵臨的是千裏無人煙的窘境。


    簡昉勝不驕敗不餒,信誓旦旦,聲稱一到和闐,就連壞雞都會被愛吃雞的和闐人民高價搶購一空,於是十八做雞人貌似愛信不信地加快了做雞的節奏,生怕產量趕不上需求。


    ——然而和闐他娘的關大門了!


    簡昉對自己的運氣很服氣,一邊叫做雞人們把快壞的雞一文錢賤賣掉了事,一邊黑著臉從大周軍那裏賠老本買了兩包糧,好讓還沒做熟的雞們保持打鳴。


    所以就在一文錢一隻雞的行情下,大手筆給一顆銀子的客人確實是簡昉眼中的瑰寶,他生怕人聽不見自己的謝意,吼道:“謝謝您啊!”


    那書生一頭霧水,攤開手心,“幹嘛?不找錢嗎?”


    簡昉粗聲粗氣地喊了迴去:“找不開!”


    書生氣壞了,“啪”地一拍桌子,威嚴頓生,“黑店吧你們!”


    夥計猴軀一震,簡昉連忙欠了欠身,解釋起來,“不是,其實我們這是實——”


    那書生砸疼了手,莫名其妙地抖了抖白條雞似的爪子,自言自語道:“嗐,黑店就黑店唄,又不是我的錢,愛找不找。”他扯嗓子喊道:“二公子!來吃雞!”


    他家二公子也戴著鬥笠,慢騰騰地下了馬,帶著個老頭,慢騰騰地走了過來。


    簡昉見過不少王族人,隻消遠遠一看那身子板那勢頭勁,就知道是錦衣玉食加發號施令慣了的人,一時腦中“唰”地靈光一閃,想起了吳微那個不是東西的東西,當時頓感這個也是同道中人。


    大和尚想翻個白眼,但是牽掛著自己找不出錢來的茬,愣是沒敢,移開眼睛問候了一下師弟,“吐完了?”


    簡昭盯著走過來的不是東西的東西,沒說話,用表情說明了“師兄我也不喜歡他”。


    簡昉安慰道:“你控製一下你自己,迴去師兄給你打水洗眼睛。”


    那個二公子一手背著,一手握著把黑骨摺扇,走到近前,第一件事就是皺了皺鼻子。


    書生說:“咋了?吃雞啊。”


    二公子一邊試圖用扇骨試試桌上有沒有灰,一邊說:“有味。酸的。”


    這句嫌棄一落地,簡昭再也忍不住內心的討厭,扶著禪杖一彎腰,“嘩啦啦”地吐了出來。


    二公子摸灰的手停在半空,可能感覺自己被莫名其妙地仇視了。


    簡昭吐完了抹抹嘴,傲慢地抬頭看天。他師兄很尷尬,“不是針對你,不是針對你。”


    書生說:“人家不是針對你,你吃吧。”


    二公子把摺扇收了迴去,雲淡風輕道:“不吃了。”


    老頭連忙點頭,“小林,吃壞的東西吃多了,那腸胃能好嗎?你看這個小和尚,哎嘿他長得還挺好看的……不是,你看這個小和尚,不就是吃雞吃壞了嗎?”


    簡昭從生下來起就是全和闐首屈一指的好看,從小就在大乘寺當門麵,平時有事沒事跟著方丈長老們滿世界跑著講經,故而一直被人看得很緊,這輩子還真沒吃過雞。


    所以簡昭本來都在平心靜氣地擦那串結了綠鏽的金鈴鐺了,當下一聽這老頭擅自安排自己吃了雞,肚子裏一陣翻攪,猛地一彎腰,繼續“嘩啦啦”了起來。


    簡昉給師弟拍了拍背,“吃,沒事,昨天剛做的。要是吃出了毛病,來大乘寺,灑家一定賠錢。”


    二公子慢條斯理道:“你們是大乘寺的?”他一掀袍子,在唯一的那張小凳子上坐下了,“我能坐會嗎?”


    簡昉嘀咕道:“你坐下了才問的,那我還能說啥?”


    二公子眯了眯眼,“你說什麽?”


    簡昉立即說:“對,我們是大乘寺掃地的。”大乘寺可丟不起這個一文賣雞的人。


    好在二公子並不在意他是大乘寺念經的還是掃地的還是賣雞的,從書生手裏接過水壺來抿了口泉水,“你們進不了城?”


    此人說話語氣有問題,好像對什麽東西都意見很大。簡昉有理有據地覺得他在幸災樂禍,並且還覺得他肯定有見不得人的門路,頓時肅然起敬,“難道你進得了?”


    二公子點點頭,卻說:“進不了。”


    簡昉一拍大腿,捧哏道:“那不就得啦!”


    二公子又搖搖頭,“但我也不能賣雞幹等啊。咱們合夥想想辦法吧,我家妹子在城裏等藥呢。”


    他都這麽討厭了,他妹子繼承家學大成,得有多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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