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北地山中晝夜溫差極大,吳譎年紀小,容易染風寒。宿羽生怕小皇帝交待在自己手裏,二話沒說就把謝懷撂下,滾去了隔壁。


    他把那沒眼色的小光頭找塊幹毛巾搓了搓,捂進被子裏叮囑:“陛下,好好睡一覺,很快就到和闐了。”


    吳譎露了個眼睛出來,“對了,朕都忘了問你了。和闐和大周關係一般,你為什麽肯送朕?”


    宿羽說:“有一來有一往,慢慢地不就不那麽一般了嗎?”


    吳譎一皺眉頭,“你算計朕?”


    宿羽笑了笑,“也不是。你是個孩子,我是個大人,我幫一幫你不是天經地義嗎?”


    吳譎還皺著眉頭,這次是沒聽懂,“天經地義?”


    宿羽說:“我不會害你的。陛下知道這個就行。”


    他想拿吳譎做文章是真的,“天經地義”也是真的。宿羽肚子裏還剩下一點點零星的良心,也學著林頒洛的樣,分一點給老人孩子——吳譎要是再被吳行灌兩年藥,恐怕也就真是個傻子了。


    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宿羽覺得是舉手之勞,何況他和大周都不吃虧。


    吳譎眨了眨眼睛,突然問:“你跟你哥哥剛才在幹嘛?他為什麽吼朕?”


    宿羽想了想,“我跟你說,我這個哥哥吧,其實是皇帝放在我身邊的眼線,我倆不是一條心。你要是在他麵前露餡,大周那個皇帝明天就變成老虎精來啃你腦門了。”


    小皇帝的圓眼睛一瞬不瞬,“你們不是一條心的啊?不是一條心為什麽還睡一張床?”


    宿羽噎了一下,“那不是、那個,公務經費緊張嘛。他沒帶夠錢,隻夠開兩間房。”


    吳譎把被子從臉上拉下來,緩聲說:“你可以跟朕睡。”


    宿羽嚴肅道,“你可是皇帝啊。天子之尊不值錢的嗎?天子臥榻容得下他人酣臥嗎?”


    吳譎老老實實搖頭,“很值錢,容不下。”


    宿羽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讓他露出鼻子來,“那該怎麽辦?”


    吳譎笑了笑,“朕懂了,朕不出這個門了。”


    宿羽解決了小皇帝,壓力巨大地返迴去,上門去被大皇帝解決。


    謝懷不知道從哪摸了塊磨刀石出來,正霍霍磨劍,寒氣四溢道:“捨得迴來了?”


    宿羽說:“你聽我解釋。”


    謝懷舉起劍刃來,對刀鋒吹了口氣,“我替你解釋吧。‘小孩子嘛,雖然是個騙子,但是生了病也不好,小孩子多好玩,軟軟的,白白的,能舉起來扔來扔去,能一張烙餅餵三天,省錢省事,多可愛啊’,是不是?”


    他居然這麽了解自己!


    宿羽頗為驚嘆,缺心眼地點點頭,“陛下英明,字字屬實。”


    謝懷一手舉劍,另一手勾勾手指頭,“你過來。”


    宿羽硬著頭皮走過去,被他拿劍拍著腦門算帳,“缺心眼吧你?當娘當上癮了?隨便撿個小玩意就當兒子養?你求求我試試,求我就準你生一個。”


    當時宿羽不知道怎麽接這個茬,於是試探道:“那咱倆要能混出個兒子……從哪兒生?我是沒地兒生,莫非你有地兒?”


    謝懷徹底毛了,直到今天半上午都沒跟宿羽說過話。他剛才肯自告奮勇找水缸撿柴火,純屬於剛剛和好後的熱情階段。


    破廟之外陰風陣陣,宿羽盯著那個刻薄陰惻的側麵,拉出了一個天大的明朗笑容,“嗐,多大點兒事兒,去就去唄!小光啊,你也家徒四壁的,這點活都不會幹怎麽行?”


    吳譎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也讓我去嗎?”


    宿羽笑得像個二百五,“聽我哥的!”


    吳譎坐在原地,靜靜地看了他一會,把宿羽的汗毛一根根地看了起來,然後起身爬過鐵門檻,跌跌撞撞地跟上了走路像風的謝懷。


    他們越走越遠,一路把宿羽“撿粗點的”的喊聲甩在了腦後。


    謝懷完全把宿羽的叮囑當耳旁風,見到什麽就撿起來,往吳譎懷裏一扔,自己兩袖清風,仿佛紈絝遊桃林——難怪撿柴這活在他這裏這麽高端,他一個人還幹不了。


    吳譎抱了一大堆柴火,走得越來越吃力,突然說:“你真的是他的哥哥嗎?你們長得不像。”


    謝懷又撿起一根樹枝,吹笛子似的吹了聲口哨,抖開沙子,“知道‘結義兄弟’嗎?”


    吳譎說:“我聽過桃園三結義。”


    謝懷笑了笑,把樹枝放在吳譎懷裏,“也行,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


    胡楊林叢中有一具破觀音的石身,石身擋住風沙,積了不少土,藉此之便,那下頭長出了幾棵酸棗樹。謝懷一會不手賤就難受,摘了兩顆風幹的小酸棗,順手又摘了兩顆,塞進吳譎嘴裏。


    吳譎還當這是李侍衛給的泡桐花蜜一樣的東西,大膽嚼了嚼,還沒咂摸到甘甜,已經酸得眼淚都出來了,“這是什麽啊?你不酸嗎?”


    謝懷拿他的床單袈。裟給他擦了擦眼淚,“我?我覺得還行,不太酸。”


    吳譎默默吃光,把酸棗核吐出來,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他以前也提過你。你其實不是他哥哥吧?”


    謝懷摘了一大把酸棗揣懷裏,打算明天路上逗悶子玩,“你想說什麽?”


    香爐小米粥煮沸了,火也快熄了。宿羽半天沒等到人和柴火,一掀袍子就氣勢洶洶跑了出去。


    也不光是著急用柴火,他總覺得不太妥當。


    他不放心那兩個人單獨待著。謝懷跟他知根知底知心,倒在其次;問題在吳譎。


    作者有話要說:


    小吳這麽一搞 作者感覺要被打 我先溜了!


    第91章 金烏將墮


    宿羽不討厭孩子,但對吳譎卻無論如何都喜歡不起來——他在宮廷中浸淫日久,見多了人心難測,但就算是蛇一樣的吳行和把所有人都當泥巴看的謝疆,身上也沒有吳譎那一股森森的冷氣。


    吳譎會哭會鬧,看似與平常的孩子無異,但那股冷氣如影隨形,就像是烙在骨頭裏的漠然。


    吳譎方才出門前那一眼冷漠得理所應當,宿羽心裏的小鼓猛地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突然覺得,除了黑店這個大岔子之外,自己幾乎是被吳譎牽著走向和闐的。


    尤其是在吳譎知道他是切雲侯之後,好像就壓根不害怕自己撇下他——畢竟宿羽確實不想把大周牽扯進這樁破事,不把吳譎安置好,西域北濟兩頭都收不了場。而且現在情況特殊,戰略所致,隴州並不是他們自己的地盤。


    這個臆測一冒頭就不可抑製。就連在宗廟後山上,吳譎跟何達溪哭著說的那幾句半乞求半威脅並施的話,現在想來,都很像是拖延時間,生怕虎賁軍不來似的。


    很難講吳譎到底是被迫隻能去和闐,還是他自己想去和闐。


    但和闐國王連他這個人的存在都不知道,他幹嘛那麽篤定?可和闐國王是西域出了名的直腸子老實人,他知道世上還有一個吳譎,又怎麽會放任外孫在尉都被吳行灌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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