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曇迎風大吼:“我可去你們媽的吧!”


    宿羽和三倫前去引開埋伏和斥候,燕於飛和李曇顧不得多看多想,隻知道何耿一擊未中,大軍或許稍後就到。


    他們縱馬直驅隴州大營,遠遠隻見一片火光。


    燕於飛猛地甩下一鞭,咬牙道:“圍起來!”


    青州軍靜默無聲分作三股,其中兩股各自沿著隴州大營方向,向東西奔去。


    李曇臉色越發慘白,握緊了手中短刀,說:“進去。”


    小兵咬牙伏低,離弦箭一般縱馬竄進了隴州大營。


    滿庭火光搖曳,將士們有的耐不住性子,隻覺下一刻虎賁軍便會奔湧而出不分青紅皂白將全營洗蕩,有人揮戈吼道:“將軍,幹脆砍了!”


    有人吵了起來,“瘋了嗎?!那可是懷王!”


    李存年手中長劍扣得更緊,又問了一遍:“虎賁軍在哪?”


    謝懷微一皺眉,不耐煩似的抬手頂開劍端,“沒有。”


    李存年沒再說話。


    謝懷的態度虛虛實實,叫人一時看不透,這幾日刺探下來,倒像是真的沒有虎賁軍似的。


    但人越是身居高位,往往越是怕死。懷王如今權傾朝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出一趟金陵都要虎賁軍傾城而出跟隨,況且隴州龍潭虎穴,他會不帶親信?


    李存年稍一沉吟,謝懷突然又慢騰騰地說:“來了。”


    話音甫一落地,火把群中頓時出現一陣騷動,有斥候疾馳而入,大喊道:“將軍,青州軍來了!”


    李存年還在思索,聞言隻是一點頭。


    青州軍到了隴州,大概已經損兵折將過了大半。懷王在他刀下,足以有恃無恐地拖到北濟大軍光臨。


    又聽一陣混亂,馬蹄聲漸近,那斥候被人一槍桿戳到了一邊,來人把著手中人質向前一推,直接扔到了地下,砸出了一聲悶哼。


    一陣驚唿聲中,有人七手八腳地要去扶李曇,“李公子?!”


    李曇被綁著手腳,在地上匍匐著扭了半天都沒站起來,卻怒吼一聲:“滾!別碰老子!”一轉視線,又吼道:“爹!這都是怎麽迴事啊?!”


    這傻小子沒能學到他爹的半點心機,被各方推著當槍使,直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可見傻人有傻福。


    李存年垂目瞟了李曇一眼,淡淡移開了目光,仿佛地上滾著滿身黃土的不是他兒子——雖然也確實不是他兒子。


    虎賁軍,看來也確實是真的沒有。謝懷裝大尾巴狼有一手,差點就被他矇混過去。


    刀疤臉小兵槍尖直指李存年,喝道:“放人!”


    這小孩說話還帶著濃濃的鄉音,李存年幾乎是扶額笑了一聲,“殿下,青州軍沒人了麽,就給您送來這麽個救兵?”


    小兵氣得臉通紅,唰地跳下馬來……摔麻了腳腕,他還抖了抖腳,“什麽叫沒人了!我可是副校尉!直道不!”


    謝懷皺眉罵道:“燕於飛喝風去了?!叫他給我——”


    李存年手中劍鋒緊了緊,“殿下,稍安勿躁。”


    謝懷一瞬都沒耽擱,沒管頸間劇痛一陣強過一陣,當即橫眉斥道:“吃了狗膽麽,輪得到你說話?”


    眼見得懷王頸中落下血線,庭中將士一時連私語聲都止了。李存年餘光掃了一圈,目光又停在謝懷那張氣定神閑的臉上,仿似階下囚不是自己。


    ……此人不能留了。


    李存年把心一橫,握緊了劍柄,一束寒光淩厲地向謝懷的喉嚨推了過去——


    第53章 風頭刀


    月色現出清明,凝固了小半夜的風終於起了,挾著細細的舊雪,伴著朔風直鑽進骨血裏。


    寒鴉在頭頂盤旋,吱呀聲撕裂情緒,方才覺得綽綽有餘的“二百人”排在山坳之中,木然注視著靜夜之中靜靜襲來的黑色軍隊。


    如潮水,如瀑布,如卷折河梁的風——宿羽從沒想過這世上會有這麽多的人,從沒想過北濟會有這麽多的人。


    宿羽艱難地咽了口口水,頭腦中一片空白。


    隨著喉嚨陡然暢通,斷片似的畫麵倏地湧了上來——火光明滅裏攥在手臂上的少女手腕,冰天雪地裏馬沙極沒正形的唇語,還有記憶深處裏,他把燕燕從水缸裏提出來,然後他帶著燕燕去了金陵……


    金陵。金陵。


    暮春時節,謝懷一邊囫圇吃飯一邊罵人:“能不咒哥哥家裏的江山嗎?”


    好像是這麽說的,他的江山。枯瘦古老的杏花枝開出新蕊,攝山頂上十萬點星光奪目不過滿城燈火闌珊。


    當年的大戰隻存在於傳說中,擦劍的袁公或許是最後一個見證人。而於他們這些小輩而言,多得是小打小鬧,卻從沒真的設身處地思量過“戰爭”是為何物。


    對於宿羽,情況或許更難接受一點:他久而無“家”,隻有“國”。“國”之一字,對他而言原本就寄託著更多幻想,眼下那沉甸方正的字上更是添了一筆,那是頂天立地堪為樑柱的謝懷——如果天塌了,那根房梁又會如何?


    宿羽朦朦朧朧地有種預感,過往的安逸即將不存,“天”本身即將如同子夜幻夢,被當頭烈日轟然打散。


    二百青州軍靜靜等候,直到這年輕的鷹揚衛抿了抿蒼白的嘴唇,拿食指和中指併攏,將人分作三股,“十人迴營報信,五十人隨我拖延,其餘人去流民村護送村民到大營匯合。”


    青州軍各自領命,去流民村的將領多問了一句:“到大營,然後呢?我們打得過嗎?”


    他隻是隨口一問,但見宿羽迴了迴頭,望一眼遠處的北濟大軍,竟然撥轉馬頭轉了迴來,認真想了一下,隨即稍微傾了傾身,“國殤於側,不作春秋筆法。我直說了。”


    那雙深黑明亮的眼睛裏裝著顯而易見的誠懇急迫,語調卻平穩篤定如同鐵水鑄成,“先盡人事,再問天命。重不在知,而在盡。”


    將領微一沉吟,抱拳領命而去。


    宿羽撥馬迴頭,握緊金刀,重新拉下了北濟製式的麵罩,下令道:“散開,設伏。”


    北濟部從入窮荒之時,隴州大營仍舊在無邊綿延的寂靜中煎熬。千百雙眼睛,目光瞬也不瞬,盯著一柄貫穿人體的長劍。


    “嗤”地一聲輕響,鋒銳鑽入血肉,再輕輕一擰。


    李存年吃力地低下頭,看見了自己胸前疾速洇開的大片血紅。


    劇變的關節往往隻在瞬間,不知李曇是什麽時候解開了繩索的。他猛地一個打挺站了起來,一側身橫擋在謝懷身前。趁著那個微妙的間隙,他手肘微沉,把李存年手中長劍一抵推開,同時手中短刀深深楔進了李存年的喉嚨!


    庭中“轟”的一聲炸了鍋,隻在謝懷身邊留下了一圈寂靜,襯得瀕死的聲音格外尖銳刺耳。


    李存年喉間荷荷作響,話不成聲,氣音都化作血湧溢出口唇。


    李曇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寧願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猜得出來。這個人十惡不赦,但給了他好幾年安穩日子和小半生壯誌淩雲的,也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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