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宿羽膝彎一痛,被一柄長劍串葫蘆似的穿了過去。


    持劍者使了巧勁,在將人往那邊帶。宿羽疼得頭皮發麻,一咬牙,連人帶馬往下一翻,脫出長劍就地打了個滾,從飛踏而下的馬蹄下險險躲過,險些被其後黑壓壓的馬蹄踩成肉泥。


    頭盔也掉了,腿上疼得鑽心,宿羽拄著長刀喘了口氣,終於站了起來。


    就像站在浮冰之上。


    遠遠的玉階之上,宮人四散流竄,而一個瘦削高挑的青年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垂著頭。


    宿羽突然想起了謝疆說的“他忘得了”。


    如果他也忘得了,那就好了。


    一柄銀槍如麥芒聚光一般紮了過來,宿羽彎身一避,腰身擰開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險險避開了鋒利的麥芒。


    隨即,他猛然抬手,握住了一把韁繩,翻上馬背,將騎兵的脖子在臂彎中一磕,把人推下馬背,揮刀重新向前衝去。


    虎賁軍被有腦子的一帶,便有了氣候,合圍之外又是一層合圍,層層疊疊壓住了陣線,高喝道:“護駕!”


    長刀短。槍暴雨一般落下,宿羽擋得精疲力竭,身上綻開無數血口,仍銳不可當地劈開一把刀又避開一支箭,卻被長。槍挑開了頭盔。


    失去遮擋,視野一亮,視線的餘光裏,那個人似乎突然站了起來,還碰翻了身後的椅子。


    椅子無聲地滾落下了玉階,帶起一陣風。那人緊攥著拳頭,腰間的衣帶被氣流掀起,蒙著隱約金光。


    如果眼睛沒有騙人,應是千歲綠。


    長劍斷麵折射初升曙光,強光照得宿羽眼前一晃,下意識地拎刀平擋推出,角度卡得刁鑽奇巧,霎時將襲來的長劍劈成兩半!


    斷劍尖被大力彈開,他偏了偏頭,覺得自己聽到了斷刃掠過耳際切斷碎發的聲音。


    緊接著肋間一涼,宿羽被一股大力掀下了馬背。


    “嗵”的一聲,後背和後腦同時著地,銳利的劇痛割開頭腦和意識,內髒在巨大的衝擊力下相互擠壓,宿羽的視線晃了晃,終於黑了下去。


    韋明安從押尾打到殿前,已經氣都喘不上來,勉強沖開人牆,終於看見了逼宮的巡防營“叛軍”首領。


    他深吸口氣,下了馬,然後半跪下去,強自鎮定地摸了摸宿羽的脈門。


    宿羽幾乎是泡在血裏,冷汗打得碎發濕黏黏地粘在額上,肋骨之間卻紮著一截斷劍。


    韋明安下意識地拿拇指蹭了一下,試圖拭去宿羽唇角的血跡,然而沒有用——宿羽的口唇之中不斷溢出血沫,胸脯輕輕痙攣著嗆咳,眼睛卻仍然很亮,衝著他眨了眨。


    手中的脈搏漸漸輕弱下去,韋明安神色一肅,突然高聲問道:“是誰指使你們?”


    宿羽大概就在等這一句,淡紅的嘴唇被劃開了一道猙獰血痕,卻淺淺一翹,清晰地吐出了話音:“三殿下。”


    初升驕陽越過宮牆,明光筆直落入年輕人的眼底,照出了某種近似杏仁的淺色。薄薄的眼皮顫了一顫,緩緩闔上。


    最內層的巡防營官兵中,一片愕然傳散開來。


    情勢異變,謝息驚得說不出話,皇帝直立在殿前,示意韋明安上前來。


    謝懷腦袋裏嗡嗡的,不說話,不轉身,眼睛都不眨一下。


    韋明安在階下解了劍,快步走上前來,長跪道:“屬下虎賁軍韋明安,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謝息膝蓋一軟,撲通跪下。


    黎皇後恨得劈頭蓋臉一巴掌甩了下去,“我怎麽生出了你這麽個蠢貨!”


    皇帝看都不看他,索性轉開了臉。


    韋明安的話還沒說完,謝懷突然迴了神,抬腳就要往下走,被韋明安一把握住了手腕。


    謝懷大力掙了一把,韋明安的手指扣著他滾燙的手腕不放,隻輕聲說:“死了。”


    謝懷猛然停住了腳。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大對頭,於是理所當然覺得沒聽清,想要再問一遍。嘴唇張了張,卻幾乎不受控製,忘了如何發音。


    又來了。那種熟悉的滅頂感又來了。


    攥著他手腕的那隻手越攥越緊,謝懷低下頭來。


    韋明安的手指上滿是淅淅瀝瀝的血跡,新鮮的腥味染到了他的手腕上,染進血脈,混著不合時宜的草木清香。


    ……他記得這種氣味。


    破曉之前,那個年輕人會在古舊的城牆下舞劍。鐵劍抖起一朵劍花,足尖落地時,劍身會肅然一橫,劃出一個規整的半圓。


    劍花錯落,劃過天際流雲,雲光驀地向四麵蕩開去。


    青稞結著短短的穗子,在風裏搖徜,雲光便溫柔地流過穗子,如長河之下的萬點潑墨星光。


    他迴過頭來,眼睛亮,嘴唇紅,一臉與年齡不相符的沉靜中,透著絕頂的聰明和浪漫。


    宿羽身上的氣味,就像一株簡秀挺拔的穿天楊。


    謝懷手一鬆,被攥濕了的雪白藥丸滴溜溜滾落下漫長玉階。


    韋明安沒來得及拽住謝懷往下滑的身軀,慌亂低叫了一聲,“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答應我


    看完今天這章


    不要絕交一起吃烤豬蹄好不好!


    第22章 明暗


    ———明暗———


    金陵是虎踞龍盤地,無數亡國的墳丘長起一茬茬春草,被後來人的腳步一寸寸踏平。


    謝息撇開幼弟和母親,擅自率巡防營逼宮,被虎賁軍截於殿前。


    空有文采,卻無計謀——大周開國以來最負盛名的才子就以這種方式一敗塗地。


    皇帝的雷霆手段重現於人世,短短數日之間,抄家株連,拔除黨羽,嚴查門客,謝息徹底被壓入泥沼。


    雲中大手翻覆一掌,一座光輝王府存在過的痕跡迅速被抹殺得幹幹淨淨。


    謝息被發往西北封地,啟程當夜,金陵迎來了暮春時節的最後一場雨。


    小容王府前車馬蕭瑟,十四歲的燕燕仰起臉看住了蒼茫天色,沒有撤下擋住大門的圓月彎刀,又重複了一遍:“不行。”


    謝鸞像是突然長大了一點,進宮探望了一次吃齋念佛的母後,迴府後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燕燕不讓他去送謝息,他也隻是抱緊了小狗崽子,就這麽在燕燕的刀下蹲著過了一夜。


    如果巡防營是一棵紮根百米的巨樹,這幾天已經被從樹梢到樹根都捋了一遍。


    李序是謝息的心腹不假,也的確是李序打暈了謝疆,領兵衝破宮城禁製逼宮。


    此人罪無可赦,但上輩子積了福報,沒等到一輪一輪的盤詰拷打,已在當日死於救駕的虎賁軍刀下。


    皇帝還病著,不宜太過苛刑。李序的腦袋沒被割下來,留個全屍,被扔到城外不知哪條臭水溝餵了野狗。


    不管皇帝願不願意,不想罰的總要硬著頭皮罰,不想賞的也要硬著頭皮賞。


    虎賁軍救駕有功,各自升遷;牽頭的懷王升無可升,賞了一堆金銀珍奇了事。


    顧皇後早年顛沛流離,謝懷是在馬車上出生的。大約是早產兒先天不足,每逢換季,謝懷都相當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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