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伍列前,謝懷突然一振韁繩,縱馬向山嶺之間奔去!


    ……又在一片譁然中閑庭信步地兜了個圈,轉了迴來。


    “虎賁校尉”罕見地沒有橫眉豎眼,而是近乎溫柔地輕聲吩咐了這群愣頭青一句:“謔謔什麽謔謔,都給我等著。”


    馬蹄篤篤踩過焦土,前方幾裏開外,就是舊城牆。


    謝懷縱馬一路馳騁,終於在一座簡陋的帳子邊停下腳步,抬起長劍,信手撥開門簾,“嘖”的一聲。


    黑洞洞的屋子裏透進一束光,燕於飛把臉從雙手中抬起來,一邊哽咽一邊訝異道:“殿、殿下?殿下有何事,屬下——”


    謝懷十分嫌棄,“我倒是有事,但關你屁事。人家燕燕敢一個人去金陵,你在這墨跡個屁?送都不敢送,還有臉哭,你妹都比你強。”


    燕於飛擦了把臉,“……她哭了?”


    謝懷一抖韁繩,繼續向前,輕蔑地甩下一句:“想看自己看去。誰給你的膽子,給點好臉就把老子當鴿子使?”


    春天是要到了。山穀之中裂開了二三尺的黑褐色裂縫,不出三日,山泉水便要泄出河穀。謝懷突然想起,他還沒有見過草原的春天。


    馬蹄輕快地跳過光和雲的影子,謝懷沒等黑馬站穩便跳了下去,“宿羽!”


    他推開了吱吱呀呀的木門,右臂一張,穩穩接住了飛撲過來的小狗崽子,又叫一聲:“宿羽!你個小二百五說話不算話,害得我在幾百號人跟前……宿羽?”


    明明是新修的屋子,裏麵的空氣卻幾乎是膠著的,凝固著某種經久不散的陳舊氣息,是主人刻意如此。


    鐵盒子散著,地上淩亂地擺著近百封書信。宿羽趴在地上,正費勁巴拉地在床下找東西。


    兩人麵麵相覷,彼此都有一點闊別多日物是人非的尷尬。


    謝懷被狗崽子舔得有點狼狽,摸了摸鼻子,“……那個,咱們該走了。”


    宿羽滿頭大汗,轉迴頭去,繼續往床裏摸索,“還有一封。”


    謝懷說:“什麽玩意兒?”


    宿羽沒吭聲,繼續往裏摸,白淨額頭上一片淤青血痕格外紮眼,看著慘兮兮的。


    謝懷開始不耐煩,“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話?”


    宿羽身形一頓,突然高聲,幾乎破了音:“我說還有一封信!還有一封信,我找不到了!”


    他的生活從來都不歸自己掌控,頹喪無助和惶恐自卑重新迴到了胸腔當中,就像野獸的利爪挖開舊傷疤,逼著他失態。


    五年前的浮屠血場猶在眼前,那少女枯瘦的手臂一直在某處死死抓著他的肘彎,從沒有離開過。他記得將死之人的氣味。


    懷王要他走,他不得不走。但捫心自問,他不想迴到金陵。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謝懷。


    他恨不得現在就告訴謝懷,“我是誰”,是當年罪無可赦、舉國唾棄的罪人。


    如果沒有他,謝懷今日也許脾氣很好,也許平步青雲。他不會成為最受排擠的皇子,更犯不上當什麽“虎賁校尉”。


    全不知情的謝懷愣了一下,隨即嘴角一彎,“找不到就算了唄。”


    謝懷通身浸沐在陽光中,這一笑一側臉,更是五官都被勾勒上毫不滯澀的金邊。


    這是謝懷,是虎賁校尉,是皇長子,也是阿顧。


    宿羽注視著這個人,鼻子一酸,心底裏突然爬上一個極度卑微的的念頭。


    五年已經過去了,所有人都很好。他不能說,謝懷最好永遠都不要知道。


    謝懷把狗崽子放到木桌子上,任由小狗嗚嗚咽咽地撒嬌,他置若罔聞,慢慢走過來,在宿羽麵前蹲下,把宿羽從床底下拉了起來,吹了一口氣,擦掉了一臉的灰。


    高大的陰影覆蓋住了年輕人透亮的眼睛,謝懷抿了抿嘴唇,從懷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你是找這一封?”


    宿羽被謝懷亂七八糟地揉了一通,揉得徹底忘了這不是阿顧,終於憋不住情緒,眼圈倏地紅了,伸手來拿,“你什麽時候拿走的?誰、誰讓你拿的?這是我的,我的信……”


    謝懷躲開宿羽的手,信手拿信紙拍了一下宿羽的鼻尖,“得了,不逗你了。你想知道這封信上頭寫的是什麽?”


    宿羽快急哭了,“你又不懂!快還給我——”


    謝懷不容分說,一手把他摁住,一手展平信紙,捏著宿羽的食指尖,從模糊的字跡上劃過。


    “陵”、“北”、“軌”……


    謝懷的聲音別有一種醇鬱低沉,慢慢地念道:“金陵虎賁貿然出擊北濟,則恐國都一切失軌。如果我沒記錯,那個人要說的,就是這一句。”


    ……世界怎麽會這麽小。


    和他寫了這麽多年信的人,居然是謝懷。


    宿羽猛然停止掙紮,一瞬間難以置信,睜圓了又大又圓的眼睛,眼底還蓄著一層水光。


    謝懷帶著薄繭的拇指蹭過年輕人薄薄的眼皮,擦掉了那點水跡,同時輕聲說:“哭什麽,不就是一封信。我再給你寫一百封。”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雷神名單上還應該有起名超低調的25158084!眼一瘸漏掉了o皿o,繼續感謝七聲號角和沈瑾瑾瑾的打call!


    第12章 蔽日


    ———蔽日———


    向南行軍三日,景致越發繁華,走著走著,心情也就鬆快了一些。


    大靖門遙遙在望,過了這道門,就算入了關。


    謝懷帶兵軍紀嚴明,下令繞過市鎮以免擾民,轉走城外官道。


    走出半裏地,謝懷突然想起什麽,踹了單眼皮小兵一腳,“喂,眯眯眼,你叫什麽來著?”


    謝懷有個詭異的認知:除了宿羽之外,其他所有的單眼皮和疑似單眼皮,毫無例外全部等於眯眯眼。


    並不十分“眯眯眼”的單眼皮哭喪著臉,“迴稟殿下,屬下叫郭單皮。”


    謝懷喜怒無常,最近心情格外好,別人不講笑話他都能自己傻笑半天,當即“噗”的一聲,沒上沒下地抱拳道:“令尊料事如神!不服不行!”


    郭單皮自封頂天立地男子漢,卻頂著這麽個甜蜜的名字,的確很憋屈,“殿下有事吩咐?”


    謝懷一拍腦門,“哦對,還真有。”他拿馬鞭頭指了指集鎮,“替我跑一趟去。”


    郭單皮說:“殿下要買什麽?”


    謝懷輕聲“嘖”道:“我有什麽買的,讓你給倆小孩買點吃的玩的去。”


    郭單皮奇道:“哪來的小孩?”


    小郭是一片冰心,偏偏眼前這位的好脾氣在他麵前隻能維持三句話左右,迅速不耐煩起來,吼道:“什麽都問我,長眼睛讓你放屁用的?!”


    郭單皮隨著謝懷目光看去,隻見隊列裏有兩匹馬掉了隊,毫無意外,分別是宿羽和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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