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被放到屋外的草地上,半晌都是懵的。


    阿顧扛他扛得傷口疼,顧不上查看,先齜牙咧嘴地觀察宿羽。宿羽的目光似乎有點茫然,有點沒焦距,瘦長的手指微微發抖,捂著胸口的小鐵盒子。


    小鐵盒子裏有什麽東西?


    ……按照宿羽的婆媽秉性來看,多半是錢。


    他伸手去拿那個鐵盒,手一碰到宿羽的手背,卻被宿羽一反手握住了。


    宿羽完全不清醒,手指冰涼發抖,緊緊鉗著阿顧的手腕,好像生怕他跑了。


    阿顧湊近一點,輕聲說:“沒事,我跑不了,我還要以身相許呢。”


    話音和氣流拂在發頂,宿羽的眼珠子似乎無意識地輕輕轉了半圈。


    月色飛煙中,年輕人的眼瞳幾乎是琥珀的淺色。


    阿顧的手指似乎無意地撫過了宿羽的眉骨,慢慢改口道:“我不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賠你一間大宅子,好不好?”


    宿羽迷迷糊糊,握著阿顧的手腕,冷得發抖,本能地貼得更近了一點。


    年輕人身上的氣味也像棵小樹苗,清冽熱烈地浮沉徘徊。


    阿顧別開臉,咳嗽了一聲,轉迴來繼續去拿那個鐵盒子,一口氣恢複了神擋調戲神佛擋輕薄佛的氣概,“來,給哥哥看看,你是攢了幾萬兩的銀票?”


    手指碰到鐵盒子,這次宿羽反應卻快,猛地一弓身,砰地撞開了阿顧的腦袋。見阿顧還沒鬆手,又一抬手一張嘴,狠狠咬住了阿顧的手掌根!


    ……這牙利得像頭狼!


    阿顧疼得“嘶”地鬆開手,還沒來得及嚷嚷疼,那頭小狼已經張開嘴放開了獵物,眼睛仍盯著他,緊緊抱著鐵盒子,用一種母雞護犢子的姿態嚴防死守。


    阿顧捂著腦門嘆了口氣。也行吧,知道心疼錢就沒事。


    他就著這個姿勢坐下來,把宿羽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讓宿羽枕著。


    年輕人身上好聞的氣味又撲過來了,頗有點讓人心浮氣躁的本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太清心寡欲。


    阿顧心想,老這麽折騰,還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迴金陵。


    宿羽的腦袋擱在他的腿上,卻完全意識不到這個姿勢在金陵人看來也許頗為香艷,隻是目光空洞洞地望天。


    阿顧也犯起了瞌睡,隻不過夜裏太冷,瞌睡都變成了嗬欠的白氣,沉浮著飛上了星空。


    又過了半晌,宿羽的體溫略微迴升,清醒了一點。他拍開阿顧的手,吃力地坐起來,抬頭遙望,濃煙滾滾,飛入天際,掀開脆弱的屋頂。


    阿顧打個嗬欠,拍了拍宿羽的腰,“說話。真的傻了?”


    宿羽確實整個人都傻掉了,嘴巴張得可以塞進一整隻雞蛋,“這個,這個,這個怎麽迴事?這不是我家嗎?怎麽,怎麽一會不見就燒了?!”


    阿顧附和:“是啊,怎麽一會不見就燒了?”


    宿羽惡狠狠地轉頭,“我在問你!”


    阿顧認真解釋,“事情是這樣的,說來話長。我燒了柴火煮開水,然後下麵,柳葉麵。我準備的是雞蛋打滷麵,放了香油麻油辣椒油,肯定好吃。你吃過打滷麵嗎?我也不知道你們這地界吃不吃打滷麵,反正你天天給我吃烙餅,別的我估摸著你也不會做。我們金陵也不吃打滷麵。我喜歡黃魚麵,鱔絲麵,三鮮麵,等你去了金陵我帶你吃——”


    宿羽抱著手臂,靜靜等他扯閑篇,看他扯到什麽時候才肯放棄。


    阿顧慢慢從懷裏摸出一把青蔥韭菜,滿臉討好心虛的笑容,“然後灶裏柴火好像放太多了,然後我就出來吹吹風,順便想弄兩根韭菜提提味,然後一迴頭……就、就隻剩韭菜了。”


    話音落地半柱香,宿羽慢半拍地聽懂了。


    白淨高挑秀氣的年輕人十分大氣地提提褲子,吸吸鼻涕,麵無表情地起身,說:“你坐那,別動。”


    阿顧說:“啊?”


    宿羽的小臉氣得鼓起來,活像一隻沒揭開蓋的蟹黃灌湯包,聲音也很冷靜,“我打死你。”


    苦命紈絝的慘叫聲響徹雲霄,“疼疼疼疼疼啊恩公——”


    小狗崽子好吃懶做,體溫倒是異於凡犬,格外高亢溫暖。


    兩個人抱著狗子在斷牆下抖抖索索地依偎了大半夜,終於熬到了天亮,一起吸溜著鼻涕從廢墟中翻出來幾塊碎銀子,又一起吸溜著鼻涕上集市去。


    阿顧訕訕把宿羽的外袍脫下來還給他,“那個,小宿恩公啊,現在天亮了,不冷了,衣服還給你。”


    宿羽昂首挺胸走在前頭,頭都不想迴,“給你你就穿著。”說完就又吸溜一聲鼻涕。


    阿顧胸口那道傷還沒好透,昨晚被凍得臉色發白,話都說不成篇。其實他的五官極其標緻鋒利,這麽一蒼白起來,就平白多出了幾分殺伐氣。


    然而天一亮,那點威赫的血氣便如朝露飛散,重新變迴紈絝,跟在宿羽屁股後頭團團轉起來。


    早集上飄起炊煙和叫賣聲,宿羽一口氣挑好了床單被褥鍋碗瓢盆。然後氣壯山河地一掀袍子!……開始砍價。


    阿顧摟著狗子往台階上一坐,托著腮等宿羽薅光牧民的羊毛。


    他是早就知道宿羽不僅精打細算而且摳門的。比如一顆大蔥,蔥綠切碎烙餅,蔥白切絲做湯,剩下的蔥屁股還要往土裏一插,殷殷切切地對著土堆嘮叨:“你可一定要長出來啊!”


    等到了宿羽平和冷靜地把價講到了一半還讓賣鍋大嬸多送一把小鏟子的時候,阿顧都快睡著了,同時手中一沉,多了一把南瓜子。


    阿顧一轉頭,看見了紅衣少女在他身邊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圓月彎刀的刀尖嘩啦啦蹭過石頭板,聲響磨人,令人眼前一黑。


    作者有話要說:


    對自己認輸了,一個毫無自製力的作者。


    一分鍾都等不了,有多少發多少,坐發山空。


    第4章 饕餮


    此人姓燕名燕,草原人稱燕小姑奶奶,芳齡二七十四,乃是野狐嶺外大草原上一隻人人聞風喪膽的女蝗蟲,日常工作即是替她死去的爹送信、替她當兵的哥物色姑娘,替鄉親們打抱不平,以及替她娘磕磣宿羽。


    阿顧打了個招唿:“你來了啊?”


    燕燕嗑著瓜子揚了一下尖尖的下巴,權當打過了招唿,“聽說你把宿羽的房子燒了?”


    阿顧心虛道:“沒想到你們草原兒女消息還挺靈通的。”


    燕燕說:“我娘炒了南瓜子,巴巴的讓我去送,結果呢?我跑過去打眼一看,你們的屋子還冒著煙呢,就跟上墳似的。”


    阿顧開始嗑瓜子,把瓜子都順手塞進宿羽的後腰,吃多少拿多少,隨口問:“你娘不是成天嫌宿羽婆婆媽媽嗎,怎麽最近對他這麽上心?”


    燕燕兇惡地瞪了他一眼。


    燕燕她娘孀居多年,自然和草原兒女們的品位不大一樣,很喜歡中原小白臉,一直試圖把陽氣過盛的燕燕配給一個陰氣森森的小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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