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顯出不耐煩,像是為了彌補這不耐煩似的,他說完就微低下頭,等待迴答。時間已經很晚了,壁爐昏暗的火光照亮會議室,桌上的燈也快熄滅了。副指揮官還穿著一身胄甲,但衣襟淩亂,袖口也沒有理好。從他身上傳來一陣濃濃的酒味。哈蘭感到難以克製的倦意,隨時都會不小心睡過去,隻能靠著從窗戶吹進來的夜風保持清醒。他揉了揉太陽穴,然後坐直身體,定定地看著副指揮官。


    “請務必加以督促,斯蒂爾先生。”


    “是,長官。”


    “那麽辛苦了,還有事嗎?”


    “沒有。那麽我先迴去待命了。”


    副指揮官躬身行禮,走向門口。


    “請等一下。”


    斯蒂爾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他,麵無表情。


    哈蘭說:“請注意休息,像今天這麽晚,想必會影響你的睡眠。作為聯軍的副指揮官,你任重道遠,因此我希望你能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斯蒂爾顯出一絲驚訝,但他臉上立刻堆起感謝的笑容,聲音裏含著微妙的笑意。


    “抱歉,長官。是這樣的。我今天有要事在身,耽擱了一點時間,所以來晚了。這實在是無意之舉。如果打擾到了您休息,我真的非常抱歉。”


    哈蘭迴以一個理解的微笑。


    要事?斯蒂爾走進來的時候,滿身的酒氣立刻充斥了整間會議室,還有一股廉價的脂粉味。玩忽職守,刻意不遵守約定開會的時間,也沒有派人來解釋。而現在,能夠大言不慚地給出這樣一副說辭,令人耳目一新。


    他的嘴角上勾,微笑加深。


    “不用在意,我本來也有事沒處理完。你並沒有打擾到我。我剛才說的,純粹是出於擔心你勞累過度罷了。你要是倒下了,我暫時還想不出有誰能代替你做好這份工作。”


    “多謝關心,我自有分寸。”副指揮官保持著臉上的笑容,聲音也萬分恭敬,“那麽我先告辭了。請您也早些休息。”


    哈蘭目送他走出會議室,並在片刻後聽到一聲重重的關門聲。他嘆了口氣,靠倒在椅背上,任愁緒和疲頓鋪天蓋地地襲來。


    事情太多了。多得幾乎令他手足無措。腦子裏有長長一條待辦事項列表,一直垂到腳邊地上。還有其他需要擔心的事,一些威脅,或是麻煩。


    沼澤沾滿血的土地,伊利達雷那樣狼狽。未完成的防禦工事,聯軍對惡魔的無知。下屬的挑釁與反抗,還有人們的傲慢與懈怠。一場輕而易舉的勝仗就能讓他們陷入自我陶醉,認為防守是不必要的。


    窗外的黑夜如魅影,沉睡中的城市陷入寂靜。星星鋪滿天幕,高地上空無一人。


    箭塔還有五座,兩個月的時間……法術結界的事還是需要他親自去見法師們,斯蒂爾極有可能不按他的吩咐去做……艾瑞達強於計謀,莫爾葛以蠻力著稱,末日守衛隸屬突擊部隊,而深淵領主……軍團在沼澤一戰中全線潰敗,應該需要一些時間重振旗鼓……那麽伊利達雷全部撤離了嗎……他們還剩下多少人……已經快一個月了……雖然不會死……但為什麽……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去,不要走大路,不要走正門,喬安娜說的。某種程度上來說沒有遵從這些規誡的必要,但羅伊也確實不想惹上麻煩。門口有衛兵駐守,因此他走了側麵。深夜如重重黑瘴,是最好的遮蔽。他繞著房子走了一圈,隻有一間房間裏亮著光,又用上幽靈視覺,確認他隻身一人。


    他從窗戶翻進去的時候,哈蘭在椅子上睡著了。


    壁爐裏隻剩下幾點火星,桌上的燈也不知道在多久前就熄滅了。隻有雲層間灑下來的月光,漫過地板、桌子、那上麵的圖紙與報告,還有銀色的頭發。所有都靜止不動,就像一幅畫。


    為什麽會睡在這裏?


    為什麽而發愁?


    他走過去。


    哈蘭的頭偏向一邊,半邊臉被陰影覆蓋,另一半邊被皎白的月光照亮,就像月長石一樣晶瑩。閉上的眼睛似乎少了幾分冷淡,隻是兩段旖旎的線條,精細優美,眼睛下麵是兩道暗影。直挺的鼻樑,下顎輪廓流暢而清晰,喉結像魚餌一樣隨著唿吸忽浮忽沉,緊貼著它的位置有一道細長的疤痕。


    羅伊湊近他,用手指輕輕摸那道疤。它完全好了,隻留下一道消不去的印記。疤的主人是否記得那疼痛?


    他的衣服像是匆忙穿上的,從俯視的角度,可以看到裏麵襯衣的領口因為擠壓而產生小小的褶皺。


    當他用雙手扶住他的腰,將嘴唇湊近,他是否會挺起胸膛,打開自己,歡迎他的親吻?


    當他的肩膀摩擦他的膝蓋,用手心撫摸他的大腿根部,他是否會在他挑逗下難捱陣陣顫慄?


    當他抱緊他,與他融為一體,一次次摩擦過令他屈服的幽密之處,他是否會因為滿瀉的qíng欲而發出失控的呻淫?


    月光在哈蘭的嘴唇上留下冰冷的淺粉色。羅伊聽見自己的唿吸聲。


    他靠近,再靠近。


    哈蘭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在睜眼的時候發現房間裏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正靠著門邊的牆佇立。


    他一下子站起來,立刻感到一陣眩暈。他用手扶住額頭,迴頭看了一眼大敞的窗戶。


    室內一片靜謐,門邊的黑影像是和身後的牆壁融為了一體。他聞到一股香味。那是喬安娜總在他房間裏放的泰羅果果實的香味。在龍鷹旅店的時候。


    他們互相對視。


    夜色勾勒出桌子後麵靜止不動的身影,明明就在幾步之遙,卻顯得虛幻而脆弱。


    哈蘭忽然清了清嗓子。


    “請等一下。”


    他走到牆邊的櫃子前麵,從上層抽屜裏拿出一串鑰匙,然後蹲下來打開了下層的儲物櫃。羅伊仍然站在門口,沉默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哈蘭在剛剛看到他的時候,睡眼惺忪的臉上滿是警覺,而在看清楚是他之後,那樣的表情一下子鬆懈下來。可這樣的放鬆不是出於見到熟悉的人,更不是出於經過生死之間後終於能在這樣平和、安靜的地方與“他”相見。他忽然意識到,哈蘭隻是發現了他不會產生任何威脅而已。


    就像在泰羅卡森林裏的那次,鬆開劍柄靠近他,或許隻因為發現他虛弱得不足以造成威脅。


    沉睡與甦醒的樣子,仿佛根本不是一個人。


    哈蘭從櫃子裏拿出兩把再熟悉不過的武器。他繞過桌椅走過來,把戰刃放在最靠近羅伊的桌子上,然後退開幾步。


    “抱歉,之前迴城的時候,你如果始終拿著武器,我很難讓士兵們服從指令。戰刃會引起恐慌,所以我擅自收走了它們,非常抱歉。現在還給你。”


    羅伊沒有動作。仿佛桌上放著的不是他的武器,與他毫無關係。


    他有太多問題想問,多得不知道該從何問起。為什麽變成了指揮官?是因為高等精靈?但種族又有什麽關係?為什麽隻身一人去贊加沼澤?為什麽再次去的時候就帶了一整支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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