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真聽著,但仍然困惑。女人所說的就像抽象的圖形和線條,混亂、空洞、遙遠,難以理解。


    因此他又問:“那為什麽我要成為惡魔獵手?”


    “因為這是我們背負的使命。”女人臉上笑容變淡。


    她伸手撫摸他的頭發。纖細的手指伸進光滑的黑發裏,掌心的溫度透過發絲傳來,一直傳到他內心深處。


    “加入伊利達雷之後,你會頻繁地接到任務,參與戰鬥,挑戰自己。可能會感到疲憊,也可能會感到倦怠,但無論何時都有同伴在身邊,與你並肩作戰。”


    她忽然露出甜蜜的笑容。


    “可能還會遇到與你相愛的人。你們相濡以沫、生死相隨,怎樣都不會感到孤寂。”


    她的手向下滑落,貼住他的臉頰。他閉上雙眼,感受那溫暖的撫觸。


    “伊利達雷成就了我。我一直都很感激。我感到幸福,”


    她說:“尤其是你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刻。”


    他睜開雙眼,下意識地放下劍,握住女人的手。他盯著她的臉,仿佛永遠看不夠,仿佛要將她的一切印刻在自己的目光裏。這樣在今後的日子裏無論他的視線掃至何處,她都將出現。


    女人的話裏藏著一層深邃的快樂,讓他在之後極長一段時間裏都致力於索求它,探尋它的根源。他嚮往那層快樂。


    他憐憫那層快樂。


    媽媽。


    你將“輪迴”交付與我時,


    是否已預見自己將不會歸來?


    ——————————


    黑影飛速掠過。濃重的夜色被劃開小小的口子,又很快合攏如初。惡魔獵手在高大的螢光蘑菇森林裏穿梭,有時並肩齊行,有時向四方散開,遁入林中,隻留下空空蕩蕩的林間地。當他們越過水麵,偶爾會在上麵點下一圈圈水紋,為原本靜止的畫麵帶去波動。


    贊加沼澤東部的塞納裏奧庇護所,在這樣的時期早已空無一人,被伊利達雷用作臨時據點。人們分成小隊陸續到達。盧卡斯和羅伊從暗澤湖徑直趕過來,雖說不是最後報到的兩個人,也比規定時間晚了不少。


    庇護所留有一小片駐軍營地、一間指揮所、一座不小的武器庫、一片荒蕪的牲畜欄,還有一座崗哨,基礎設施還算完備。羅伊和盧卡斯從營地裏穿過,走向遠處的指揮所。人影憧憧,有人向他們投來目光,有人向他們點頭示意,但極少有人說話,人們的一切舉動都像已融入周圍環境,成為沼澤的一部分。如果沼澤是一個會唿吸的生命體,那麽他們的活動就像收張的肺泡。


    盧卡斯在指揮所外麵停下腳步。羅伊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輕推門走了進去。


    不算寬敞的會議室中間放著一張長方形木桌,四周幾乎站滿了人。副指揮官正在向各位隊長最後一次確認作戰計劃,他的聲音清晰有力,傳遍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他毫無疑問發現了剛剛走進來的羅伊,但不受任何影響地繼續。


    羅伊貼著牆走進去,站進角落裏。光線昏暗,為他的臉覆上一層陰影。他進來的時候沒有人為他騰出位置,沒有人與他搭話,幾乎沒有人看他,仿佛他的遲到並未打擾到任何人。他知道,這來源於伊利達雷高度的獨立性。他們以小隊為單位活動,但從根本上,他們始終一個人。沒人多管閑事。如果多管了,那意味著你們的關係必然高於同伴。


    當看到隊友身處險境,你不該因為沒有去救他而感到內疚。當你身處險境,沒有人該來救你。


    人們追隨副指揮官的聲音,在心中鞏固計劃的每一個細節。


    這是每次行動前都會重複好幾次的事,早已成為習慣。極高的投入度,牢記自己的職責,服從命令,做好一切分內的事。久而久之,腹心相照的默契自會形成。


    可這一次,羅伊意識到自己無法全身心地投入。


    他的心髒被翻弄不已。就像一路趕來的途中輕觸過的水麵。不停地有人踩過去,激起一陣水花,或是一圈波紋。剛剛恢複平靜,緊接著又是一下。


    總之是我的錯,我現在就離開。


    我想我們也不會再見到了。


    相見是否令他痛苦?


    每一次見麵,都仿佛是為了更徹底的告別。可他們又一次次地再度見麵,在黑暗之門,在贊加沼澤。因此僅靠心中所想已經不足夠了,一定要親口說出來。不會再見到了。像是用語言的打下烙印,由此確保它一定會成真。


    如果成真……


    誰也沒有挽留,一次都沒有。被變化驚動,卻不為所動。


    他感到自己遺忘了什麽,心髒因此而隱隱刺痛。


    她在烈焰的餘燼中注視著他,露出愴然的表情。


    我以為你不會迴來。


    “羅伊。”


    “是,長官。”


    “你將擔任此次作戰的副指揮官。”凱恩.日怒凜聲說,“我不在的地方,所有人聽從羅伊的號令。”


    “是。”


    隊長們作出統一的迴答。


    “軍團已經離此地不遠。下一位斥候迴來之時,我們就將出發。請做好準備,祝各位好運。伊利丹大人等著我們的好消息。”


    凱恩環視四周,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


    “羅伊,你稍等。”


    隊長們向副指揮官行禮,迅速走出了指揮所。羅伊從角落的陰影中走出來,經過門口的時候,看到盧卡斯正在不遠處等著他。


    最後離開的惡魔獵手關上門。房間裏一片寂靜,隻剩下他和凱恩.日怒兩個人。


    羅伊沿著桌子走,在指揮官麵前兩步的距離停下來。


    “抱歉,我來晚了。”


    凱恩搖了搖頭,示意那無關緊要。他抬起頭,緊盯住羅伊的眼睛。


    “如果我在此次戰鬥中……”


    “那不可能,”羅伊打斷他,“對不起。”又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失禮了。


    凱恩的臉上掠過一抹笑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先聽聽我說的吧。據斥候來報,軍團這次雖然沒有傾巢而出,卻也派了至少三名深淵領主。即使沼澤的環境對我們有利,此次戰役也兇險異常。我們都明白,沒有必要為事實爭辯。而且,”


    他說:“雖然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我們這次孤軍奮戰,沒有任何後援。”


    羅伊想要開口說話,卻感到喉嚨壅塞。


    “伊利丹大人很快就會痊癒,副指揮官的位置不能空缺。我會戰至最後,也會盡力保命,但如果這次我沒有迴去,他會需要你。”


    凱恩.日怒仍然凝視他的眼睛,語氣裏卻帶上了玩笑的意味。


    “指揮層需要新鮮血液。因此麻煩你,不管用什麽方法,踩著惡魔的屍體也好,拿同伴當擋箭牌也好,都要活著迴去。這是命令。”


    羅伊沒有迴答,隻是盯著他。


    他知道會有這麽一天。從……影月穀那次戰役起。最後隻剩下他和蒂娜兩個人的那一戰,是場對鞏固影月穀的領土至關重要的戰役。他從那時就意識到這一天到來的可能性。從蒂娜說出“離開外域”的那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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