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彥,若有朝一日,我隻是販夫走卒,你還會不會,愛我如昔?


    他手一鬆,所有的力氣似蒸騰殆盡,重重地墜下馬去。


    “佑晟——!!!!!!!!!!!!”


    寒鴉驚起,撲簌簌地為這蒼茫大地劃過一個黑色的刀痕。


    北越端和四年,又是冬末。


    拂曉時分,一輛青蓋馬車馳在十裏長街上,過城門之際,幾個換崗的士兵看見了,都圍過來盤問,那車把勢是個啞巴,驟見那麽多軍爺,更是嚇地魂不複體。


    正鬧著,又是一個聲音傳來:“怎麽迴事?”


    守衛迴頭見了,忙跪下叩首:“紀都尉,我等見這馬車形跡可疑,故而詳加盤查。”


    “知道了。這裏交給我。你們下去。”


    紀淮熙到了車前,沉默了半晌,才道:“你真放的下麽?龍登九五,你隻差一步之遙。”


    車廂裏還是一片靜穆,淮熙道:“我知是攔不住你,他也說了,你留下的爛攤子,他替你扛一輩子…”


    依舊鴉雀不聞,淮熙頹然一嘆:“罷了…”抬腳便走,卻聽車廂裏一個低沉的男音:“…和他說,我對不起他…”


    “他要的,僅僅是你一句對不起麽?”


    一個華發男子步出馬車,他容貌尚青,卻端地一頭銀絲,稱著他冷漠的神情叫人不由地渾身一顫。“我能給他的,隻有這一句。”他慢慢地偏頭去看,城樓之上,那一襲紫衫飄飄而過,迅速地湮沒在晨靄之中。


    飛雲…


    他重又登車,慢慢地將熟睡中的人擁進懷中,那人少了一隻手臂,他卻似沒看見一般,還將那空空如也的袖子輕輕折好,又一手撥開他的三千青絲,微笑道:“以前的事,咱們都不提了,咱們浪跡江湖,總能找到能叫醒你的方法。你說咱們是先去大雪連天的塞北呢?還是溫暖如春的江南?”


    那人的唿吸輕輕淺淺的,竟似不為所動。


    他苦笑道:“你一睡三年,一語不發,我又怎知你心中想法?”


    頓了頓,他道:“也罷,天涯海角我隨你去…”


    那輛青頂馬車顛簸著馳出了昊京,宏圖霸業,皇朝興衰,都被冬日裏的霧靄慢慢地衝散了,空留天地間一片寂寥。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消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北越端和九年,北越厲兵秣馬多年,中書令韓飛雲下令南征,次年初滅南昭,南昭末帝楚佑卿自焚於正陽宮,宗室百人隨死。


    端和十一年,少帝親政,漸忌韓相功高,以謀逆罪鴆殺韓飛雲,並韓氏滿門,追封其長兄司馬成義為瑉懷皇帝,配享太廟,以蕭氏族人為相,外戚蕭氏複榮。


    《昭越風雲傳》末卷——天為誰春(完)


    後記:


    寫完了,終於在今年最後一天完坑~~~~


    這文用偶老友的話來說,是決計沒多少人看的,也未必能出的了書,但我還是把這文寫完了,沒什麽想法,隻是單純地想寫這樣一個題材。至於結局,生死未卜或許是最好的了,喜歡他們在一起的可以想佑晟有一天突然清醒,喜歡悲劇的人就…至於人物,我想寫的隻有一個人——楚佑晟。他原本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隻要與己無關絕不插手,但他同時又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近乎固執地複仇與報恩,做了的事,就如覆水難收,可憐也好可悲也罷,總也是個凡人。


    相信很多人看出來了,偶最近寫文的熱情淡了很多,大抵是過程中發生太多的事,曾經想過象某前輩那樣擲筆一唿,就此封筆,可我還真是耐不住寂寞,我想寫的題材還是有,要我一個人寫了自娛自樂悶騷還是算了吧。又想想我算那跟蔥,哪天要真不想寫了,或許就這樣悄悄消失吧。


    2005年12月31日淩晨3:50


    第17章  番外: 往事寧非


    我沒有名字,或許若幹年前,我曾經有過一個尊貴的姓氏。那個姓曾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令人不敢仰視。


    韓家雖然曆為“北越五門”之一,但真正權傾朝野,卻是那個男人的功勞。


    我被我母親謙卑諂媚地領到他麵前,母親叫我喊他“叔叔”,我沒有,因為他看上去,也並不比我大上幾歲。那時候,我們韓家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一般地富貴顯赫,而整個韓家的掌權者卻是那麽年輕,他坐在那裏,那樣清冷地驕傲著。


    關於他的傳說有許多,也已經被父親,乃至家族裏絕大多數人加油添醋地說過多次了,什麽不至弱冠而官拜左仆she,位極人臣,什麽輔佐一代賢王司馬成彥定江山平叛亂,什麽以中書令之尊加天下兵馬大元帥平滅南昭一統天下。


    太多了,多到這麽多年過去,所有的煊煌權勢都煙消雲散後,我竟連一件具體的事,都記不起來了。


    天下人都說韓飛雲少年英才,心計深沉,行事歹毒,在他麵前半步不得行差踏錯。可在我跟著他在相國府生活的這段時間裏,他待我,卻可以說的上是親切的。


    我母親隻是韓府裏一個通房丫頭,就是頗有心機,卻終究鬥不過正室,我每次受了大哥二哥打的時候,總是一次次地告訴母親,也告訴自己,要忍下去,終有一天我要翱翔萬裏破天而出,把這些人統統撕地粉碎。母親總是笑著,隻要你爭氣就行了,娘這一生,能爭的,就隻有這一口氣。


    他知道這事之後,沒有詫異,沒有教訓,沒有取笑,隻是靜靜地看著我,一向冰冷且似乎永遠在謀算著的眼裏,突然淌下一滴眼淚。


    我嚇了一大跳,在我印象中,他是從不哭的。


    而後他站起來,背過身去,幽幽地道:“心誌再高,又有何用?終究人算不如天算——錯錯錯。”


    我沒敢再問下去,直覺那是個禁忌的故事。


    他從此對我另眼相看,親授我兵法謀略,內力武學,可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便覺得被刺穿一般,又或者說,他眼中所看的,並不隻是我。


    我的身上,究竟,折she的是誰的影子?


    這個問題我也沒有機會問出口,且以後也再沒有機會了。


    端和十一年一個冬天,他上朝了,再也沒有迴府。


    之後便象所有麵臨滅頂之災的世家一般,抄家滅族,啼哭尖叫中,偌大一個鍾鳴鼎食的家族在瞬間灰飛湮滅。


    可笑他們汲汲於名利中那麽多年,卻從不曾看破何謂皇權無上。


    不,或許有一個人真正參悟了這一切,可他卻永遠沒有再開口的機會了。隻有我知道,那個男人,曾經多麽接近過權力的頂端卻沒有踏出最後一步,近乎固執地遵守著那個他一相情願的約定。


    我因為是庶出,不在極刑之列,在流放伊犁的徒中,我殺死了驛館中所有看守我的官差,而後在熊熊大火中,開始了我三年的逃亡生涯。


    那段時間,為了生存,我做了所有善與不善的事。


    正如他說的,我有那些官宦子弟沒有的狡猾,陰狠,與野心。


    如今再迴昊京,感覺又何止恍如隔世?


    當年輕車逑馬如今風雨飄零——何等諷刺。


    若非為他,隻怕我終身不踏進此城。


    官道上突然一陣喧譁,我執起手中茶盞抬眼望去,官道上數十人的簇擁中,一頂華麗的八抬大轎緩緩而過,裏麵坐的是當今的相國蕭恆之,今上的表兄,也是當年族滅韓家的最大功臣。


    據說,當年就是他親手將那摻了毒的“君臨一笑”送到韓飛雲的麵前。


    我抿了抿唇,微一用力,那掌中之物已經碎做千片。


    耳邊突然傳來一句輕語:“起吧,再坐下去又是日落了。”


    這話是道地的北越官話,我直覺地迴頭看去——這臨街的茶肆中,會有仕宦子弟?


    我眼中是一個緩緩站起的男子,左袖中空蕩蕩的,容貌舉止倒是平凡,身邊一人順手掏出幾錢碎銀,一手就去挽他,男子沒有說話,淡然一笑,與他攜手而去,仿佛也就在這一剎那,那原本空乏的麵容有了一絲靈動的盎然。那身邊一身藏青長衫的男子似乎也是一呆,隨即微微一笑,眼中是一抹春水似的波光。


    我不禁看地一怔,昊京城天子腳下,白龍魚服也非異事——這兩個布衣百姓著實透著一抹古怪…


    那兩人經過我身邊時,我不由地看了幾眼,那個沒了左手臂的男子似乎若有似無地瞟了我一眼,我一震,忙偏過頭去。


    蕭府,就坐落在崑崙湖畔,那裏曾經是我最熟悉的地方,韓飛雲的丞相府,十年前,卻是相王司馬成彥的相王府,如今幾易其主,早就時移世移,物是人非。


    做為當朝新貴,蕭府自然是喧煌熱鬧的,說是夜夜笙歌也不為過。我閃過一小隊侍衛,摸到膳食房,一個家丁打扮的男子捧著個食盒走了出來,我便扣著一兩碎銀照背心一彈——那人驚惶轉身,狀似欲喊,卻在見了那銀子之後,欣喜若狂地失了聲,忙忙地彎腰去拾,我從牆角閃身而出,一搭一帶,咯的一聲,他的頸骨硬生生地折斷,陡然放大的瞳孔裏還有未及散去的興奮。


    我換了衣服,低著頭混入中庭,蕭恆之汲了鞋,懶懶地歪在塌上,看來房內所會諸人俱是親信。我忙忙將食盒中的吃食擺放妥當,退至一旁。但聽一人道:“蕭相可知,皇上近來不知聽了誰的讒言,要大赦韓家,所有流放未亡之人都招迴京師。這——”


    蕭恆之端過茶來輕抿一口,笑道:“好個黃山雲霧,及的上大內禦賞了。”


    “蕭相!”那人急了,“當初辦韓家的時候,咱是下了死手,有朝一日他們卷土從來了,我們不就——”


    蕭恆之凝了笑意,若有所思地拿眼梭他,“你以為當年我能把那個人拉下台是因為我拿了他那些個所謂越權的證據?”他伸手比了個四字,“這位哪,厲害著呢。當年的韓飛雲要不是犯了個功高震主的事兒,今兒未必輪的到我與諸君在此大論天下。隻怕今天我蕭家也犯了他的大忌,要變著法壓壓咱了。”


    “如此說來,當年查辦韓飛雲一案之時,皇上對韓家的擁立之功畢竟是感激的,否則也不會在賜死韓飛雲後還容他入了韓氏祖墳,這——分明就是留有餘手啊。”


    蕭恆之冷冷一笑:“盡管來,我看看韓家還能不能再出個韓飛雲!在這北越皇朝,我倒要和韓家鬥鬥,是誰笑到了最後!”


    打北越開國以來,韓家與蕭家的關係極其微妙,互相牽製,今日為敵明朝成友,為個權字,明爭暗鬥數十年何人不知?黨錮之禍始成,曆代帝王未有能完全製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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