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村民徐山投稱:弘治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晚,孔罄年因向其子徐景雲討布錢,央緩不允,爭吵,經伊勸散,二十九日早,伊子找向孔罄年不依,致相爭毆,被孔罄年奪獲木棍,毆傷身死,囑身稟報等語。往看屬實。茲將孔罄年拴住,起獲兇器木棍,一並帶案請驗訊等情。同日,又據屍父徐山報同前由。”鄭彪拿著題本抑揚頓挫的誦讀“理合具題。伏乞皇上聖鑒,飭下三法司核覆施行。再,此案應以弘治十八年正月初二日報官之日起限,除去程限、封印各日期,連閏,統應扣至三月初一日限滿,並扣李鶴年公出日期,並未逾限。合並陳明。謹題請旨。”之後又讀了刑部的判決和大理寺的複核判詞,待讀完後不吭聲了。


    “票擬,判孔罄年絞監候。”鄭直一邊揉太陽穴一邊道。


    程敬迅速拿起筆正要在題本上貼紙處寫下,旁邊有人道“慢。”


    程敬立刻停筆。


    鄭直停下手,用通紅的雙眼看向對麵之人“有何不妥。”


    “他姓孔。”對方扭頭看向鄭彪“孔犯哪的人?”


    “曲阜。”鄭彪翻看招由。


    鄭直斟酌片刻“嗬嗬!”他還以為是不是自個草木皆兵,如今才曉得,果然內裏別有乾坤“著,轉錦衣衛獄提審勘讞。”


    “不妥。”那人立刻道“依舊有後患。況且錦衣衛是太子親軍……”


    “聽俺的。”鄭直繼續揉眼睛“莫忘了俺是錦衣衛指揮使,聖旨上可沒寫‘帶俸差操’四個字。”


    那人不再吭聲。聽這意思,鄭直對錦衣衛掌印也有想法?如此,豈不是錦衣衛入閣了?那長衛咋算?畢竟錦衣衛設立的初衷就是鉗製百官。


    程敬卻來不及多想,立刻提筆寫下鄭直的話。


    鄭彪旁邊的鄭墨剛要開口誦讀手裏的題本,此刻外邊傳來了鼓音。


    “下值吧。”鄭直頭也不抬“迴去多潤潤嗓子。”這話事出有因,不曉得是不是李東陽有毒,自從上次鄭直去了對方的直房,迴來後他的眼睛就開始難受,如今就成了這樣。於是程敬提議,張文憲,鄭彪,鄭墨輪流讀題本,鄭直做決定,程敬票擬。這當然不合規矩,奈何鄭直真的眼睛疼,也隻好用這個法子。


    “東翁今夜依舊留守?”程敬關心的詢問“已經一旬了。”


    “沒法子。”鄭直苦笑“欠賬太多。不過有老李和老孫幫趁著想來快熬出頭了。”


    自從判斷三個老賊打算坑他,鄭直就寫信給鄭虎要李晟,許願可以幫助對方補實缺的西北邊兵備員缺。前幾日這個老家夥終於來了,然後又加上謝國表七月時向他舉薦的,急匆匆入京的江西新建縣典使孫環總算補齊了六個人的名額。


    這些日子,他雖然一直票擬,卻並不寫在題本上,而是另外貼了一張白紙,依舊是不往司禮監送一本。然後這幾日才敢將經過二人挨個斟酌後的題本送去司禮監批紅。


    鄭彪沒忍住笑了一聲,卻立刻忍住。鄭直前些日子太輕鬆了,結果人家如他所願,就把這一個月積壓的題本一股腦的都送了過來。如此,鄭閣老自然苦不堪言。


    李晟拱拱手“晟自當竭盡全力。”


    初來乍到,一直默不吭聲的孫環同樣起身拱手。


    眾人收拾完東西,行禮告退後紛紛告退,鄭直則閉目養神。


    謝遷果然高估了他們在弘治帝心裏的分量,劉健請致仕的奏本遞上去,結果弘治帝來個留中不發,如此就尷尬了。走又不能走,留又不能留,劉健目下隻能在家靜養。如此內閣就實質變成了李東陽,謝遷和鄭直三人。弘治帝啥態度?眾人不得而知,隻是如今連弘治帝給內閣的旨意也不再是‘劉健等’,而是‘李東陽,謝遷,鄭直’。


    劉健不罷而罷,很多人都開始重新審視如今的內閣了。難不成真的要出一位十七歲的首揆?


    內閣首輔並非由製度規定在內閣中設置的職位,而是在實際政務運作當中形成的,其產生源於內閣“輔臣”位次的差異和由此帶來的職權、地位的不同。


    內閣初期,以皇帝給內閣旨意時誰領銜,即為首輔。天順至今內閣首輔的人選,則依閣臣的入閣先後、資曆、才能、聲望及皇帝旨意來確定。


    換句話講,弘治帝把劉健晾在一邊,又將原本應該順延的李東陽放到了和謝遷,鄭直一般的地位,估摸著是受到李東陽玩砸了報紙所致。沒法子,屬於鄭直的道報齋和文報齋大力鼓吹李東陽和謝遷,反而是在士林中頗具分量的三友齋等公開詆毀汙蔑李東陽。這讓很多人立刻發現了貓膩,然後報齋之間的大混戰就開始了。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然後事情就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鄭直,劉健,李東陽,謝遷四個人這輩子的事都開始陸續被人翻了出來。這還就算了,鄭直身邊的邊璋,程敬,孟鵬,孫漢,範進也不能幸免。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的身邊人也沒跑了。


    然後鄭直驚慌的發現,他在真定一些明麵上的產業被人翻了出來。劉健,李東陽,謝遷還好,畢竟黨羽遍布朝堂。所以隻是被翻出了劉健剛剛服闕,準備上本複職的女婿程文其實之前定了親,甚至《進士錄》上明確寫著娘子姓黃。可程文為了娶劉氏,愣是退親。李東陽欺世盜名,假公濟私,擅轉禮儀。謝遷之前是因為阻止皇帝選妃入閣的,而如今皇嗣稀薄對方應當致仕謝罪。


    眼瞅著再沒個說法,四個人誰都別想好。終於今日翰林院上了“兩宋武學與皇明武學優劣論”,然後不出意外,文章被在禦覽之後,送來了內閣評議。


    鄭直若不是為了等那兩個老賊找他評議此文,早就迴家想法子治眼睛了。可沒法子,如今這種時候,他不能露怯,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奈何讓鄭直失望的是,直到第二日上值,都沒有等到兩個老賊找他。那就繼續耗著,大不了眼睛不要了。


    “臣參吏部左侍郎焦芳,文選郎中張彩顛倒選法……”直到早朝時禦史蜂蛹彈劾焦芳和張彩,鄭直才曉得三個老賊這段日子並沒有偃旗息鼓,而是在抓內奸。奈何他此刻開口,非但於事無補,反而坐實了三個老賊的猜測。幹脆繼續閉目養神,無動於衷,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弘治帝靜靜聽著禦史的題本,揣摩這篇彈文背後的目的。很快他就有了判斷,焦芳是吏部左侍郎,按照製度,是可以與吏部尚書相抗衡的。換句話講,不管焦芳做沒做過這些事,這個位置都不能讓出去。如此,連帶著張彩也不能丟“著,吏部部議。”


    待禦史退班之後,弘治帝瞅了眼李榮。


    對方趕忙給禮儀司使眼色,禮儀司執事立刻揚聲宣讚“退朝。”


    鄭直三人待弘治帝升與離開後,這才不約而同轉身向左順門走去。隻是沒走幾步,就有小答應跑過來宣召。三人立刻跟隨對方,至奉天殿東暖閣麵聖。


    “虞台嶺距今已有半年,兵部議功完畢,內閣可有結果。”一見麵弘治帝就打破常規,直接發難。


    “內閣首輔劉健閉門修養,吾等尚未評議。”李東陽平靜的迴答。


    李東陽自然不想真的把劉健請出來,重新掌握內閣。雖然如今局麵已經遠超他預期,甚至不受任何人控製,兩邊底下的人還在互相挖掘對方陰私。更有甚者,很多人還在渾水摸魚,推波助瀾,焦芳和張彩就是被發現的。但是總體可控,越是這種時候,李東陽越要表現出堅定立場。隻要劉健致仕,他不用爭,就是名正言順的首揆。


    “虞台嶺數萬將士,奮力拚殺,朝廷若不能及時厚賞,豈不是寒了天下士卒之心?”弘治帝皺眉質問“朕委劉卿掌內閣事,不過七年,難道就到了非劉卿不可的地步了。”


    “臣不敢苟同,本朝賢才無數,去了劉健,還有趙健,錢健,孫健,李健。臣保舉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謝遷為首揆。”就在李東陽和謝遷準備用沉默的老法子應對時,鄭直開口了“又臣入閣將近一個月,發現內閣人簡事繁。陛下昨日送來翰林院上的‘兩宋武學與皇明武學優劣論’,內閣至今無力著手,非不想實不能。臣請陛下從六部九卿中特旨簡充四人,入閣參與機務。每人負責一部,餘一人負責五寺等事項。遇有大事,首揆召集議處。又臣保舉吏部尚書馬文升,兵部尚書劉大廈,吏部左侍郎焦芳,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直內閣,參與機務。”


    人家要讓鄭直難受,鄭直也不會讓他們好受。不論鄭直還是劉健三人,都曉得他們如今不是握手言和,隻不過是暫時罷戰。既然如此,鄭直當然是要把水攪渾。如今三個老賊靠的不就是內閣來牽製百官,還對入閣的人選嚴防死守,那麽鄭直就把這道口子撕開。反正他的位置朝不保夕,與其孤芳自賞,不如慷他人之慨,好處均分。沒準進來的人多了,也就沒有人記得鄭直是誰,反而讓他繼續混下去。


    鄭直保舉的這四個人裏,隻有吏部尚書馬文升和劉健關係最好,其餘三人之中,劉大廈與弘治帝眉來眼去,卻始終若近若離;焦芳和張彩眼下正要被劉健等人收拾,定然視三人為仇寇。


    這事成了,那麽就是四比一比三,鄭直不吃虧,還能緩解壓力。若不成,那麽馬文升咋想?入閣啊。這是鄭直這幾日聽李晟分析刑部,大理寺,十三提刑按察司的部務,寺務,司務時琢磨出來的損招。


    還有,你李東陽既要又要,那麽俺就讓你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首揆啊,誰不曉得誰?


    弘治帝瞅了眼李東陽,又瞅了眼立刻推拒的謝遷。他如今發現送鄭直入閣真的是一步好棋。如此鄭直才真正發揮了他作用,並且取得的效果比弘治帝預想的還要大。


    講實話,弘治帝可以粗暴的將劉健趕出內閣,可正如鄭直判斷的那樣,他無人可用。剩下的不論是李東陽還是謝遷,依舊不會配合他的。大明咋也不能出現十七歲的內閣首輔,況且換上來的人也不一定為弘治帝所用。所以這次劉健依舊不會被罷免,可是他也要讓對方明白,君是君臣是臣。


    李東陽默不吭聲,心裏頭一次動了怒。如今的局麵經過鄭直的攪合,與李東陽設想的已經大相徑庭。聽謝遷的推托之詞,完全是口不對心。顯然,對方也動心了,隻是不想吃相難看,才言不由衷。這……辱門敗戶的殺才,隻好保劉健那個老匹夫了。可他此刻提出來,不免貽笑大方,需要瞅準時機,隻能暫時無言以對。


    偏偏謝遷閉嘴後,弘治帝同樣不發一言。


    鄭直已經做到了弘治帝期望他做的,所以也是不發一言。


    謝遷剛剛‘剖心明智’,也不便多言。


    一時之間,東暖閣內鴉雀無聲。


    弘治帝之所以一言不發,是準備看李東陽如何應對。不想對方還端著等著他給台階。這就讓弘治帝有了興趣,索性壓住了後邊的話。


    李東陽雖然動不動請病假,要致仕,可是關鍵時候,武職子弟的狠勁也上來了,哪怕憋的難受,也不吭聲。


    謝遷文弱書生,最講養生,再者早朝前他習慣性的去過東司,因此除了不能吃茶,也沒有影響。


    屋裏四人,弘治帝三十六歲,李東陽五十九歲,謝遷五十六歲,鄭直十七歲。這裏邊腎最好的就是鄭直,除了雙目又痛又癢外,他耗一日都不怕。


    反而是弘治帝,從小身子就虛,登基之後,又胡亂吃藥。要不是後邊鍾大真人為他調理,莫講如今接二連三了,就是再多一個子嗣也難。可如今鍾毅死了,他的手法,旁人不懂也不會。於是弘治帝第一個感到了坐立不安,奈何李榮不在屋裏。


    門外做起居注的倫文敘瞅瞅刻漏,秉筆直書“帝召內閣於奉天殿東暖閣議事,自辰而酉。廢寢忘食,焚膏繼晷。”


    明君啊,賢臣啊。鄭行儉不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明土著大戰穿越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叫你敢答應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叫你敢答應嗎並收藏皇明土著大戰穿越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