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妃!珍妃!"


    抬起略略僵硬的頭頸,連聲唿喚的是貼身侍婢燕兒,雙手舉起鳳鱗披風,覆在珍妃的肩上。


    "主子,小心別著涼。"


    沉默中的珍珠點點頭,目光流連於水中,不捨得收迴來。


    "我們迴宮裏去吧,今夜可能會下雪呢。"


    寒風帶來冰雪的清新氣息,燕兒從小生長在北地,自然可以感覺得到。


    "燕兒,你說今天夜裏真的會下雪嗎?"


    "會呀。"


    燕兒不停點頭稱是。


    "那我們迴去吧。"


    沒想到平時少言的主子會突然問自己話,燕兒張口想多說兩句,主子已經失去交談的興趣,燕兒隻得咬著下唇低下頭,默默跟在珍珠身後。


    從那日起,帝王已有數月未來,是失寵了吧?


    沒想到這麽快。


    聽說以前的王妃現在的皇後也搬進宮了。


    昊帝不會再來了吧?


    難怪珍妃日日傷心,對著一片寒塘落淚。


    剛下過一場薄雪。


    到處都是白皚皚的一片,夜裏的寒氣讓枝頭簷角的雪結成冰淩,在月光下如星辰閃爍。


    腳步踏在雪上,發出極為細小輕微的"喳喳"聲,如果不是在寂靜無聲的月夜裏,一定聽不到吧。


    珍珠攬著玉兒坐在火堆前借著燭光認字。


    入宮前主子為把珍珠賣個好價錢,請先生教過一些字,可是這幾年早就忘光了。


    現下珍珠受封珍妃,宮廷裏有延請名師教書認字,珍珠就趁著飯後晚間的閑暇時光,把每日所學盡教授予玉兒。


    昊帝靜靜地潛進來,不讓宮奴通傳,踏進玉宮見到這溫馨一幕。


    啊--


    極幼時母妃也這樣教過認字。


    漫天大舞的鵝毛雪……母妃抱著暖爐,塗著寇丹的指,輕輕開啟的唇,微微露出一角的貝齒,教著念著……


    是孩童時難得留有的溫暖記憶呀。


    眼前的兩個孩子坐在一起,紙上有早已寫好的字,珍珠纖細修長如蔥管的長指一個個字點過去,然後念出聲來,在玉兒的耳邊輕輕地解說,玉兒辛苦地聽明白後迴轉過頭感激地迴望一眼,珍珠絕美的小臉上漾出欣喜的微笑,明黃的火光為兩人細嫩的臉頰染上柔然的璀璨色澤--


    昊帝被珍珠發生內心的喜悅和愛意驚呆在原地。


    溫暖、驚訝、氣憤、惱怒……


    感情如打翻的甜酸苦辣五味瓶……渾在一起,不知所謂……


    這是那個侍寢的珍妃嗎?


    為什麽有著同樣的軀殼卻擁有不同的靈魂。


    從未見過的灩灩風華在漾動的火光下因為愛意而展現。


    輕淺的酒窩,盈滿笑意的含霧凝波雙瞳,熱氣蒸得紅露欲滴的唇,微微挑起的如遠山青黛的眉角,微翹得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的鼻尖……


    沒有見過哪個妃嬪似這一刻的珍珠,如被含在母蚌中的珍珠,不是取出的死物,而有活生生地,有生命地存在--散發出漾漾光華奪目的珍珠。


    明明是個男孩,無半點女態,卻勾起人的無數憐愛,想嗬護他,愛惜他,珍藏他,甚至想毀滅他……


    昊帝忍不住問自己:如果親手毀了他,自己會心痛嗎?


    昊帝在一旁立了很久,腳旁的淺雪都漸漸劃開,珍珠才見到他。


    雪又再下起,男人的肩頭被沾濕一片。


    不知道在窗外立了多久,象石雕般呆在那裏,如果不是見到兩點如星辰的雙眼,隻怕仍然不會發現。


    玉兒見到昊帝,驚得身子一顫,忘記施禮,小兔一樣地逃了。


    失神中的男人緩緩地走進來,執起珍珠的如玉的柔夷,吻在驚嚇得不懂得合攏的溫暖柔軟的唇上。


    唇上仍有上次珍珠自己咬破的疤痕,昊帝舔吮著那裏,用舌尖輕輕地耍玩,如小貓對待自己的爪子。


    ……


    玉兒被嚇到了。


    麵對血跡斑斕的下體,玉兒手足無措,隻會放聲大哭。


    教導嬤嬤抓住玉兒的肩頭,把他的頭壓近汙濁的身體,逼迫玉兒麵對鮮血,無法逃避。


    氣若遊絲的珍珠想阻止嬤嬤的行為,卻無能為力。


    隻得放低身段,哀求玉兒的教養嬤嬤:"嬤嬤,別逼玉兒,我自己來就好。"


    嬤嬤峙仗著自己年老資深沒把脫力的珍珠放在眼裏,"哼!這是玉兒的本份,你護得他一時,豈能護他一世?"


    珍珠被頂到啞口無言。


    最終玉兒被嬤嬤手持著手,小心仔細地擦拭幹淨珍珠下體的血淚。


    玉兒如窗外秋雨般大聲地哭著,寒徹心肺,滴滴淚都帶著冰寒滴進珍珠的心底。


    身體在幼小青澀的手指觸碰下更為疼痛。


    昊帝早已不見身影,聽說他從不在妃嬪的宮裏留宿。


    帝王的溫柔為什麽總是一瞬,後宮的妃嬪不過是他們權傾天下的證明和玩物。


    可是為何憶起昨夜的淚眼朦朧裏,曾經一瞬,仿佛依稀見到他的柔情似水,愛戀優柔?


    梅月十五。


    隆冬漸至,宮裏的梅花盛開,朵朵擁簇壓滿枝頭,更落得樹下如花雪海。


    珍珠身子漸好,奉召到帝宮參加梅花盛宴。


    侍奴燕兒為珍珠挑來最華麗的衣裳,和帝王眾多賞賜中最耀目的金簪。


    見到繁複的服裝和沉重的首飾,珍珠無言的接受,任由宮奴們把他擺弄成癡呆布偶。


    隻在出門的時候,喚燕兒折下一枝曲梅,持在手中,清香幽幽,忘卻眼前煩憂。


    到達昊宮時,賞梅盛宴已經開始,珍珠的粉色綿衣因他匍匐在地謝恩領罰,如花海般展開……


    歡樂的宮殿裏瞬間安靜下來,大臣妃子們個個被珍珠吸引,疑惑地觀望。


    驚人美貌姍姍來遲的妃子會受到何等的懲罰。


    昊帝閑靠在龍椅上,正啜飲身側明妃以唇哺餵的美酒。


    冷冷地掃一眼殿下的珍珠,令群臣失望,揚手示意遲到的妃子起身並坐在他身旁。


    沒有帝王的震怒,沒有滿足嗜血之人的懲罰,好似失望一般,剛剛引來的注目盡皆散去,珍珠更加低頭垂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動作,唯恐再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盡管如此,珍珠依然感覺到有目光如劍,不時在自己身上麵上戳過。


    兇狠地看著自己的是一個女人,打扮得高雅大方的女人,幾件適當而不誇張的首飾自然地托出雍容華貴的氣勢,緊靠向昊帝的身體,宣示著女人的地位。


    迴首望去,鳳冠帶在與昊帝同年齡的女人頭上,雖隻有三十多歲,已有些老態,也不刻意遮掩,舉手投足間隱約可見年青時的絕色風華,見到珍珠,眼中隻有一片慈愛安祥神色,大有國母之風範。


    珍珠無來由地對德後有著濃濃地親切感,想親近她,又不敢冒犯她。


    大臣們坐在下首飲酒作樂,有妃娉獻舞,將采來的梅花撒得漫天繽紛,合著彩袖翻飛。


    落在珍珠的眼裏,卻是點點心痛。


    炫爛的生命,就這麽謝了,敗了,殘了……


    化作塵泥,任人踏於足下……


    執於手中的梅花清香複熾,傳到昊帝那裏,引來一瞥。


    淡淡的,無情的目光,好似全然不識伊人。


    引起他全神注視的是庭上的宰相申公,不飲酒的男人,不笑鬧,坐於一隅,不語。


    四十歲年紀,精練強幹,雙目開合間有精光乍泄。


    昊帝也注意到申公的異常,與明妃共飲後,啟聲問道:"正值寒梅盛開,舉宮同樂,申相為何不暢飲開懷呢?"


    申公報拳行禮,答帝王:"吾皇萬歲,梅花盛宴本是喜事,皇上卻不除後患,反引入內室,隻怕必有近憂。"


    "嗬嗬,你原來為此事煩惱。來人,把他帶進來。"


    珍珠不明就裏,滿頭霧水,正在糊塗,一個人被帶入宮室。


    "勝帝!"


    有大臣驚唿出聲。


    "勝帝還沒死?""怎麽會這樣?"一時之間耳語聲頗傳,宮廷裏議論紛紛。


    在珍珠眼裏,勝帝卻已不是勝帝。


    殘落的夕陽怎與日正當空暴虐橫肆的紅日可比?今日的勝帝老態龍鍾,不複當年。


    隻有在他抬眼望向一班見到他心有餘悸的大臣的時候,眼中才會閃過一絲往昔的威嚴。


    勝帝始終沒有抬頭看一眼奪位的兒子。


    珍珠心中暗幸,不知道自己與勝帝目光交視時會何等模樣,眼前落泊如斯的勝帝依然會鄙視自己吧--一個人盡可夫的孌人。


    仗著昊帝的寵愛,明妃的氣焰可不一般,見到勝帝大勢全盡,伸指瞪目,指著殿下之人,用她的尖細的聲音叫道:"大膽,見到帝君,還不下跪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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