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盤著腿,坐在墓碑前,右手一遍一遍地擦拭著黑白照片上的灰跡。


    他拉著她坐下,攥緊她的手,笑著對照片裏的人說:“昀昀要去s市念書了,那裏教育資源更好,女兒隨你,聰明,往後肯定能考好大學。時間過得快,明明還是巴掌大的小姑娘,轉眼也快能自己獨當一麵了,原來你已經,離開我們那麽久了……”


    已經不忍再說什麽了,堪堪在心裏紮根發芽的念頭,被舒昀連根拔起,再沒和人提起過,也沒人在她跟前提起。


    青年一句輕飄飄的話,在她心裏掀起驚濤駭浪。垂眼,看著老舊的肩帶時,沒來由的懊惱。無禮的把責任推到僅有一麵之緣的人身上,怪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實在好笑,想扯扯嘴角釋然,神經不聽使喚,終究沒能完成沒什麽難度係數的指令。作罷,木然呆著了。


    “舒昀!”


    聲音自頭頂傳來,舒昀倉皇抬頭,看到微皺著眉的高個少年。


    沒來由的驚慌,她轉瞬間又把頭低下,撐著行李箱站起身:“來啦?我們現在走,還是等他們一起……”


    “你在哭。”他平靜地陳述事實。


    舒昀揚起右手,食指指腹在眼睛下方畫了半圈,發覺濕意明顯,不尷不尬地笑了兩聲:“沒什麽,剛剛眼睛進沙了。”


    視線往下,看到他鬆鬆掛在指尖的獎牌:“贏了?恭喜。”


    江翎沒說話,看著她,眼神探究。


    突然的情緒失控,讓舒昀有那麽些手足無措,又被人這麽直勾勾盯著,看得心神不寧。不自在地連眨了幾下眼睛,不想卻把已經漫邊的酸澀淚液擠了出來,然後金豆子再不受控製,接連不斷往下掉。


    他低低地嘆氣,語氣隱有無奈:“你總是哭……”


    “沒有。”


    沒和她爭,江翎上前一步,一手按在她肩上,止住她後退的小動作,將獎牌塞進她手心裏,騰出右手,捏著袖口在她臉上來迴擦拭。臉色算不得好,動作卻小心仔細。


    沒料到會有這一出,舒昀怔了一怔,訥訥的:“你——”


    “……”


    “這是在幹什麽?”


    江翎瞥她一眼,輕描淡寫道:“照顧遠房妹妹?”


    這可新鮮,舒昀覺得稀奇,揚了揚眉毛:“你前幾天還說沒這門親戚,在室內體育館。”她記得很清楚。


    “你也不見得真把我當哥哥看待。”


    舒昀啞然。


    他收手時,順便幫她把淩亂的劉海撥到兩旁,保持微微低頭的姿勢,聲音很輕,帶點安撫的意味:“說說吧,這次又是因為什麽?”


    “又?”舒昀把獎牌遞還給他,挑出自以為的關鍵字。


    “不是嗎?”他笑了下,拉過她的行李箱,沖大門方向揚揚下巴,示意她跟上,先一步邁出去。


    “家裏客廳一次,學校走廊一次,今天一次,我才認識你一周而已,你不覺得頻率太高了?”


    舒昀摸摸鼻尖,正了正背上的琴盒,三兩步追上他,並排走著:“可能是青春的煩惱。”


    “這笑話不好笑。”他評價。


    “現在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我不知道。”嗓子幹澀,她咽了咽口水,又補充了一句,“我沒來過北京。”


    江翎默了默,不大確定:“中央音樂學院?”


    “……去那裏做什麽?”


    “你不是喜歡嗎?音樂。”


    第20章 你想誰?


    涼風拂過,路旁的老橡樹枝葉輕搖,響聲簌簌。


    先前的燥熱胸悶淡去,舒昀深深吸了幾口氣,仔細地沿著人行小道上的磚塊走直線。無聊的小習慣,自小就保持的。


    江翎在她左側,走得很慢,配合著她的步子。


    “突然改主意了?”他目視前方,語氣平和。


    舒昀不知道他指什麽,不解地側臉看他:“什麽?”


    “來北京。”他停頓了下,微眯著眼,提防直撲正臉的風闖入,“之前不是死活不肯?”


    “那個啊。”她收迴眼,單手扯著琴盒的肩帶:“江橋說,希望我代表他們來現場給你加油,雖然任務沒完成。”


    他牽著嘴角,沒有說話。小風貼著臉頰擦過,撩起額前細碎的短發,露出光潔好看的額頭。


    “還有,全家福的事……”她抿抿嘴,思量合適的說法,片刻,低垂著眉眼,緩緩說:“我想一個出門會帶全家福的人,應該很重視這些吧,或許我過來的話,能起點作用。我以前四處演出,也常常希望我爸能去現場看我,他其實挺忙的,偶爾能去一次,我能高興好久,你的感覺,我多少懂一些。”


    “嗯。”


    舌尖掃過幹燥的下唇,想起昨晚和雯姨的談話,她猶豫了會兒,偷覷少年沉靜的側臉,心裏虛,說話也變得溫吞輕聲:“江翎,你能不能答應我件事?”


    似乎挺詫異,江翎挑了下眉梢:“說。”


    “我這次和你借錢的事,你別和叔叔阿姨說。”


    “理由。”


    “雯姨說,你把那事兒告訴她了。”她低著頭,看鞋尖,“我不知道八百塊錢在你們眼裏是什麽程度,我媽還在的時候就教我,有借有還,我打小就這樣兒,和朋友借個包子錢也記掛著立馬還上,不然心裏老壓著事,睡覺也不安穩。”


    “樂隊還在的時候,我每個周末跑四五個場,一場□□十不等,四個人勻下來,一個人能有一百來塊,沖飯卡買教輔,馬虎能應付過去。其實仔細想想,一星期一百,也過得挺不錯的,尤其開始自己賺錢之後,這種感覺更強烈。誰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欠了就是要還的,這麽說或許你能理解。”


    江翎麵色不改:“說完了?”


    她連忙點頭,想起什麽,又急急搖頭:“你轉給我的四千,可能要到國慶結束才能還了,如果你不著急用,能不能寬限我幾天?”


    寬限?


    這詞用得還真微妙,江翎微不可微的搖了搖頭:“隨便吧。”


    “你答應了?”


    “我答應什麽了?”


    “不告訴雯姨。”


    “我什麽時候答應你了?”他笑笑地反問。


    “就在剛剛,你說,隨便我。”


    江翎二度挑了眉毛,沒有應聲。


    舒昀彎起唇角,以為他不把她的小把戲當迴事,思來想去,決定給個甜頭:“你答應替我保守秘密,我就告訴你簡晨的事。”


    “不感興趣。”否得直截了當。


    “……我覺得你會感興趣。”


    “是嗎?”他微微欠身,收了拉杆,拎起不大的箱子,踩上酒店的台階:“可我覺得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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