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上穀城。


    旌旗獵獵,號角齊鳴。


    黑壓壓的大軍士卒踩踏這整齊劃一的步伐,浩浩蕩蕩的從上穀城的北城門開拔而出。


    三萬名士卒一邊走一邊迴頭,不時有士卒抹著麵龐上滑落的淚水。


    如今的情況,他們幾乎心中都明白,不走就要死。


    他們這些太子李建成的舊部,已經不被新皇帝李世民容納,此刻若是不走那麽就隻有死路一條。


    無奈之下。


    他們都隻能跟隨一名名將領前往草原。


    可即便你如此,他們有生之年也不能再次踏上家鄉的故土了。


    這對於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撕心裂肺一樣的痛苦。


    很快,壓抑的哭聲在大軍之中流傳。


    “嗚嗚嗚——”


    一個人哭泣,十個人哭泣,百個人開始哭泣……


    但是,所有士卒卻是仍舊死死的咬住了牙關,努力的不影響大軍的前進。


    三萬人高舉著火把,身上各自掛滿了包袱,步伐緩慢但是堅定的邁出了城池。


    北城門的上麵。


    劉峯深吸了一口氣,望著緩緩開拔出城的三萬先鋒大軍,心中鬆了一口氣。


    萬事開頭難!


    隻要三萬先鋒大軍開拔出了城池,後麵的大軍縱然有所眷戀,但是也不會影響整個大軍。


    他也不想走。


    可是留下來除了跟李世民麾下的大軍死磕之外,就隻能是一個死。


    兩條路他都不想走。


    李建成已經死了,李世民成為了皇帝。


    他對於誰當皇帝都不關心,也不關心自己的前程,但是對於麾下十萬大軍的生死,卻不能不關心。


    此刻,他望著緩緩開拔的先鋒大軍,沉聲吩咐道:“先鋒大軍已經開拔。我的中軍也已經準備完畢。後路大軍的糧草輜重準備的如何了?”


    聞言,一群將領之中走出來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將領,抱拳說道:


    “所有都已經準備完畢。包括隨軍的工匠、醫師等也都已經安排好了車駕隨行。”


    “府庫內的兵器、鎧甲、箭矢,俱都已經清點完畢。能夠裝車的都已經全部裝車,全都一件不落的裝上了大車。”


    “糧草更是已經裝了三十萬石,剩餘的已經沒有那麽多的車架,隻能放棄在府庫之中。”


    三十萬石的糧食足夠他們十萬大軍吃用十個月的時間。


    就算是加上戰馬的消耗,也足夠堅持半年的時間了。


    而有半年的時間,足夠他們這十萬大軍在草原上打下一處安身立命的基業了。


    所有將領聽到這話都默默的點了點頭,心中的沉重和擔憂也鬆了幾分。


    劉峯更是讚許的點了點頭:“糧草裝不下就算了。剩餘的那些糧草就留給上穀的百姓吧。”


    說話間,他轉身看向了腳下宛如長龍一樣的先鋒大軍,旋即頭也不迴的對著麾下的眾將擺手道:


    “你們都下去準備吧。讓我在這裏一個人靜靜。”


    “諾!”眾將抬臂抱拳,旋即齊齊的告退。


    劉峯一個人默默的在城牆上走動著,粗糙的大手撫摸過那一處處的青石牆磚。


    這上穀城說起來是他的故鄉。


    他二十年前就在這上穀加入了大隋軍隊,跟隨大軍四處征戰,隨後也隨著上麵的將軍轉投在了大唐。


    一場場的戰事,一次次的廝殺下來。


    他如今也從一個莽莽撞撞的小卒,成為了統兵一方的大將,更是負擔著麾下十萬人的生死。


    此刻,四下寂靜無人,劉峯也卸下了麵上的偽裝,眼淚也是默默的流了下來。


    當年他告別了家人,告別的好友,數十年征戰在外,鮮少有返迴家鄉的時候。


    父母的音容笑貌,古交好友的麵容早已經在他的腦海裏麵模糊,就連原本家的位置也都記不清了。


    如今,這座上穀城就是他的家。


    這上穀城的一切,他依舊記憶的清清楚楚。


    他記得那左城門下麵缺了半隻耳朵的石獅子,記得城池中那一口冰涼的老井,更是記得城中寺廟裏麵那一顆繁盛的枇杷樹。


    他更是在這一刻記憶起了那個滿臉威嚴,但卻脾氣異常暴躁的隋軍大將。


    那個雖然嚴厲,眼睛裏容不得沙子,但是卻始終將所有士卒的性命都放在心上的男人。


    此刻,他仍舊記得當年那人臨死的時候,那一邊吐血,仍舊殷切交代他的事情。


    “你當以眾兄弟們的性命為重!!!”


    “他們信任你,照著你的軍令而廝殺,按照你的吩咐做事,縱然戰死沙場也從未怨言。你要對的起他們的信任。你以後也會走到我如今的位置,切記……”


    “身為大將,你不止是要建功立業,你更是負擔著數萬人的生死!!!”


    縱然十幾年過去了,他麾下已經十萬大軍,遠遠超出了當初的三五萬人的規模。


    但是這些話語無時無刻不在他的耳中響起,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


    此刻劉峯望著遠處的起起伏伏的山河,口中喃喃一聲:


    “大將軍,若你今日仍在這裏,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吧!!!”


    “二十年的時間,我看了太多人身死。李黑娃死了、王虎頭也死了、錢瘋子也死了……死了,他們都死了,如今就隻剩我一個人了……”


    “可我也快要死了。但我死之前,也定如你當初帶領我們投唐軍一樣,帶領麾下弟兄們走出一條生路!!!”


    說到這裏,劉峯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徹底的消散,眼神重新恢複了往日的銳利和堅定。


    正此時,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陣鏗鏘有力的腳步聲,中軍副將走了上來,在他背後兩米處站定,拱手稟告道:


    “大將軍,前鋒大軍已經全部出城,中軍是否立刻啟程!”


    聽到這話,劉峯深吸了一口氣,任由城頭將麵頰上的冷風吹幹,旋即轉過身子下令道:


    “走!”


    說話間,劉峯將手中的鐵盔套在了頭上,魁梧的身子邁動,手按在腰間的長刀上,一路直奔下了城頭。


    那裏三萬名精銳河北突騎早就已經默默的等在了那裏。


    三萬人馬一手牽著戰馬,一手高舉著手中的火把,一麵麵旗幟抗在了肩膀上,宛如一條火龍一樣一直延伸到了城池之中。


    整條大街此刻燈火通明。


    夜晚的寒風吹拂,將一麵麵旗幟吹動的獵獵作響。


    最前方一麵黑邊赤底的‘唐’字大旗,更是在城池門口猙獰招展。


    劉峯望著那麵旗幟,眼睛眯了眯,正要開口說話,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從街尾傳來。


    噠噠噠!!!


    “將軍!!”


    “將軍留步!!”


    上穀縣令一路疾馳到了劉峯的麵前,猛的一拉馬韁,戰馬當即人立而起,硬生生的停留在了原地。


    下一秒,上穀縣令等不及戰馬徹底安穩下來,就急匆匆的跳下了馬背,衝到了劉峯麵前:


    “將軍!事情還沒有走到那一步。”


    “陛下為人有度,乃是人君氣象,萬萬不會做那般事情!”


    “請將軍三思啊!!!”


    說道最後,上穀縣令已經是淚流滿麵,但卻是擦也不擦,就這樣直直的望著劉峯。


    劉峯此刻早已經下定了決心,聞言麵色沒有絲毫的改變,直言道:


    “你也休要再勸了,我意已決!”


    “李世民是否人君?我不清楚。但我十分清楚,麾下十萬兒郎的性命皆係在我一念之間。”


    “我劉峯不敢去賭,更不敢拿十萬兒郎們的性命去賭!”


    上穀縣令淚流滿麵的跪倒在劉峯的麵前,哭求道:


    “將軍,出了這道門,再想迴頭就難了。將軍也為大唐建立殊榮,不能走出這一步啊!!!”


    劉峯聽到這話,身子一顫,旋即一步踏過,接過馬韁,翻身上了自己的戰馬,目光掃過麾下等待的大軍,掃過那一麵插在城門處猙獰招展的‘唐’字大旗,丟下一句:


    “一切都太遲了!!!”


    言罷,劉峯手中的馬鞭猛然落下,口中一聲暴喝:“走!!!”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整個人就已經如同離弦的箭一樣奔馳了出去。


    周圍三萬騎兵當即就催動戰馬,緩緩向著城門外走了出去。


    噠噠噠!!


    踏踏踏!!


    速度越來越快,人影越來越多。


    轉眼之間,三萬騎兵就像是奔馳席卷的火龍一樣,浩浩蕩蕩的奔出了城外。


    他們的後麵。


    “開拔!”


    “出發!”


    “走!!!”


    四萬後路大軍押送著一輛輛的大車,順著三萬騎兵的身影,也在同一時刻開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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