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不想人命,那便別做白日夢,給我清醒!」


    裴戎最後一句,以法術相摧,有當頭棒喝之效,令老人渾身一震。


    他捂著臉緩緩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蒼白麵孔淌下冷汗,神情恍惚,仿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


    目光漸漸聚焦到裴戎臉上,良久,輕輕一嘆:「我是個弱者,在苦海麵前,我的反抗如蚍蜉撼樹。但我並不甘心,部族百年堅守淪為幻夢。」


    「所以我悲傷、痛苦、煎熬但又無可奈何……渾渾噩噩地死去不失為一樁幸事,你何必喚醒我?」


    裴戎伸手扶住搖晃的老人。


    「我隻覺得,沒到最後一刻,別輕言放棄。」


    老人咳嗽著搖頭,並不作聲迴應,顯然他並不認為落在苦海手上,還會有什麽峰迴路轉的機遇。


    然而扣緊的齒冠中響起一聲吸氣,裴戎聽得出,那是不甘的聲音。


    他耐心周旋,翻弄言語機鋒,動搖老人心緒,步步誘導,層層鋪墊,便是為了這個時候。


    「我可以救你出去。」


    輕飄飄話語恍若驚雷,令鐵牢為之一靜。


    老人目光淩厲起來,看了裴戎良久,沙啞笑道:「你想從我這裏拿走什麽?」


    「若是聖火莫要妄想,我連苦海都不曾低頭,何況於你?」


    麵對譏諷,裴戎巍然不動,道:「毋需任何報酬。」


    老人失笑搖頭:「老夫活了六十又九,從未見過白撿的便宜。」


    裴戎指了指背後,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自古正邪不兩立,我出身慈航道場,乃是羅浮嫡傳,自當以斬奸除惡為第一要務。」


    「但凡梵慧魔羅所要,我會要盡力妨礙,但凡苦海魔頭所求,我將盡力奮力阻擋。」


    「慈航之人與苦海作對,還需由麽?」


    見老人麵露遲疑,裴戎也不強逼,隻淡淡一笑:「落在苦海手上是死,被我救出可能是一場陷阱,但待在此地十死無生,既有一線生機,不拚死一試?」


    老人沒有立刻作答,他如今成了一隻驚弓之鳥,見誰都懷疑戒備,即便裴戎說得有理,卻也不敢輕易做下決定。


    「有一個問題我頗為困惑,不知尊駕可否解答。」老人踟躕片刻,緩緩問道。


    裴戎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老人道:「聽聞梵慧魔羅性情叵測,剛愎自用,無人敢向他諫言。但為何那日你寥寥數句話便令他改變主意?」


    「我想你與他之間,應該非是舊主與叛徒這般簡單?」


    見裴戎半晌無言,老人冷笑一聲,道:「閣下口舌伶俐,方才說得天花亂墜,怎麽這會兒悶聲不吭?連這點誠意都不肯拿出,還提什麽……」


    裴戎忽然道:「他鍾情於我。」


    老人戛然而止,頓時一口氣梗在喉頭。


    噗嗤——


    有怪聲響起,非是來自老人,而是臥在角落裏背身小憩的穆洛。


    裴戎扭頭看去,穆洛身子在克製不住地打顫,像是憋得極為辛苦。忽然被落在後背的目光燙了一下,厚實闊脊立刻靜止,繼續「睡覺」,連道喘兒都沒有。


    老人一時無法消化這個消息,呆愣愣的,表情不必半瘋時好上多少。


    緩緩迴神,他虛起眼睛仔細端詳裴戎眉目。


    裴戎沒有解除以「如影隨形」之法造就的易容,依舊是那副平凡到令人轉頭就忘的相貌,怎麽看都不像能令萬魔之魔傾慕。


    老人正欲說話,忽見裴戎轉頭直視門帳,輕聲說道:「有人來了。」


    在他發出預警後的五息,五人掀簾而入。


    四人乃是成年男子,身穿黑衣,頭戴鬼麵。三人腰間叮叮噹噹掛著各種利器,一人手提藥箱。打頭之人卻是一個玲瓏嬌小的男童。


    那男童正是刑殿掌刑童子,由獨孤從中環島的海灣裏撿來。因為獨孤養了八隻鸚鵡,名為「阿大、阿二、阿三……」,所以這孩子被他喚為「阿九」。


    他與獨孤猜測,阿九或許是外島某位妓/女所生。苦海連妓/女都比別的地方薄情幾分,生下孩子大多賣掉,或者直接拋在海裏。


    阿九生得好,且是這個年紀難得的聰穎懂事,投了獨孤的緣,被他放在身邊,作為喉舌替自己發聲。


    他比別的少年顯得嬌小,雖然正是竄高的年歲,但一年再見,裴戎也沒覺得他比從前高出幾分。


    老人見著阿九渾身哆嗦起來,這幾日他所承受的折磨,一句一句,正是從這孩子嘴中吐出。


    阿九在鐵籠前站定,眉眼彎彎,笑得嬌憨。瘦小的身子裹在殷紅狐裘中,將一張瓜子小臉襯得越發唇紅齒白。


    不等他吩咐,便有刑奴抬來椅子放於籠前,屈膝半蹲,雙手交疊。令阿九踩著自己的手背,登上那張為顯威武造得過高的太師椅。


    一個連部奴都不是的少年,將刑奴當做僕從隨意使喚,這般威風做派比之尚是刺主的裴戎不差分毫。


    阿九頭顱微揚,瞧著籠中囚徒,神情驕矜,目中閃過不似孩童的狡詐光彩。


    抬手招了招,有刑奴將一本書冊奉至他手邊。


    阿九一邊翻閱,一邊說道:「讓我瞧瞧,老頭你已嚐過那些菜品。銀勾畫、鐵蒺藜、魚鳧水……」


    他每念一句,老人便哆嗦一下,似想起一切慘絕的痛楚。


    「嗨呀,今日該嚐到這一條。」手指點了點書冊,抬頭看向老人,用他那花瓣似的嘴唇說道,「紙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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