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仗這些東西,最多堅持五日,我們必須盡快走出這片沙漠。」


    穆洛微微一頓,轉頭看向裴戎。


    他很奇怪,因為對方仿佛失了魂似的,用一種要剜下他麵孔的目光看著他。


    「你怎麽……」


    話音未落,被人猛地壓倒在地,後背重重砸進炭堆。還好焦炭早已涼透,揚起灰燼,落得人滿臉黑灰。


    穆洛咽喉被人以肘壓製,胸悶氣窒,發出陣陣嗆咳。


    掙紮著抓住身上的裴戎,嘶啞道:「你、你做什麽!」


    隨之而來,卻是一同胡亂揉臉,扯得他齜牙咧嘴。


    心中苦悶不已,這傢夥是在報我在小方盤城裏的揉臉之仇?


    「你是誰?」裴戎問道。


    穆洛眨了眨眼,嘲笑道:「你摔傻了吧……咳……別掐我……」


    「你他/媽到底是誰?!」裴戎垂頭,抵住他的額頭,從胸腔深處發出一聲兇狠的嘶吼。


    穆洛被死死壓在地上,一頭霧水,有些委屈。


    人也暴躁起來,迴吼道:「你認為我誰!」


    忽然,一滴冰冷的液體,落在臉上。


    穆洛頓時嚇得收聲,猶豫伸手,拭去裴戎眼邊濕痕。


    他被裴戎騎在身上,麵孔攏在對方落下的陰影裏。


    有點模糊,但不妨礙端詳。


    他有一張特別的臉,與裴戎宛如孿生雙子,如出一轍。


    第98章 兄弟


    大漠天穹, 變幻莫測, 上一刻晴空萬裏, 下一時雲浪翻湧。


    風瀾雲濤,霞光粲然, 時光仿佛凝結在這一刻。大風颳起,黃沙舞成漩渦,遠處傳來風聲於空穀間的迴響,似晚鍾暮鼓。有蠍子翹著尾巴, 窸窣爬過,迴頭去瞧身形交疊的兩人。


    靠得很近, 鼻尖是汗水與塵沙的味道。


    穆洛直率豪爽,身上慣有一種天塌不驚的氣質, 縱使麵對萬軍對壘, 也會肆意玩笑。


    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難倒自己的事情,自至此刻。


    拇指摩挲在裴戎眼角,霞光照著麵孔,灑入眼中, 柔和了邊角,令這個豪爽的男人顯露出不相稱的溫柔。


    「怎麽……哭了?」


    裴戎緊抿雙唇, 墨瞳發沉, 定定看著穆洛。


    眼神兇狠,穆洛幾乎以為他會在自己臉上扯下一塊肉, 結果卻是被人用力摜開。


    再次栽倒,穆洛抹了一把臉上黑灰, 莫名其妙。張口想說點什麽,卻見裴戎大步流星,越走越遠,一點沒有要等他的意思。


    翻身站起,拉住皮襖,將雜七雜八的東西利落一裹。


    「喂,裴兄弟,等等我。」


    裴戎的背影微微一抖,緩緩攥緊刀柄,繃出蒼白的骨脈。頭顱低垂,一言不發,加快步伐。


    穆洛將皮襖甩在肩頭,快步追來,裴戎的玉墜在他鎖骨上晃悠。


    「就摸了一下,你鬧什麽脾氣?」


    裴戎握刀之手越攥越緊,靴下積起沙塵,衣袍牽起清風,身影快到拖出餘影。已非快走,而是全力奔跑,仿佛身後跟著一頭可怕的猛獸。


    穆洛瞪大眼睛,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


    他不甘心被人莫名拋下,牟足勁兒地追趕。


    天高地迥,雲沙濤濤,沙垣連綿萬裏,築成戍守北方大地的長城,曝曬不死的胡楊是崗哨上唯一的戍衛。


    一前一後,兩道人影,銜尾追逐於萬裏沙城之上,仿佛無聲馳騁的野狼,襯著無垠天地,寂寥,又蒼涼。


    裴戎身法迅捷,比穆洛高明。


    穆洛使出吃奶的勁兒,隻能勉強跟上。半個時辰後,他自己累得氣喘籲籲,白汗如漿。


    喘一口氣後,醒過神來。


    迷途荒野,缺水少食,還在烈日下狂奔,不是自己找死麽?


    於是停下腳步,盯著裴戎背影看了一會兒,毅然轉身。


    沒走幾步,耳尖微動,迴頭一瞧。


    那個逃命似的人停了下來,默默跟在他的身後。


    穆洛目光一閃,當機立斷,折身撲去。


    裴戎隨時保持戒備,側身一避,按人肩頭,勾腿一撩,不留情麵地將人撂倒在地,盯著他緩緩後退。


    穆洛來了脾氣,眼神兇狠,翻身而起,拔腿就走。


    「好,厲害,有本事別跟著我!」


    裴戎沉默如岩,仿佛一點聽懂人話,隻緊緊綴在穆洛身後。


    距人十步之遙,不會近一步,也不會遠一步。


    穆洛被折磨得無可奈何,抓起沙子拋他。


    「朋友、大俠、英雄,你到底想怎樣?」


    裴戎側身避開拋來的沙子,琅嬛閣中楊素留給他的話語在耳畔迴蕩。


    「去古漠撻看看吧,那裏一定不會令你失望。」


    穆洛的身影倒映在瞳眸裏,被風沙刮久了,恨不得摳出來那般生疼,但他不肯閉眼。


    楊素暗示的人會是他麽?他會是我的兄弟麽?


    望著穆洛與自己相似的眉眼,心中生出激動的念想。


    半生坎坷,殺孽深重,他本以為自己這樣的人不受老天待見,能夠再見阿蟾足矣,從未想過尚有親人在世。


    不,這不是一般的親人,而是他的同胞兄弟。


    或許他們還在萌櫱初發時,渾為一體,在娘親腹中孕育分化,真正的血肉相連。


    或許在那朔風凜冽的崑崙山巔,他們曾在出生的那一刻一同哭泣。


    或許有人抱起兩個孩子時,他們雙手相牽,直至兄弟緣分被人狠心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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