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對一行道:「執著是苦,大師何必為一碗醪糟壞了佛心?」


    說著,將佛燈中的美酒全部倒在地上。


    一行眼角一抽,無奈應聲:「裴小友說的不錯,是貧僧著相了。」


    指撚木槌,輕敲木魚,問秋鳴道:「什麽大事不好啦?」


    秋鳴道:「一群全部武裝的赤甲軍聚集寺外,將寺廟團團包圍。有人在門口大喊,若不交出傅慶及躲藏寺中之人,就要將我們困死在寺廟裏。」


    裴戎心道,看來那傅慶在執行刺殺行動前,便已對赤甲軍做好了部署。


    與阿蟾對視一眼,阿蟾微微頷首,兩人告辭而去。徹底走出殿院前,還能聽到小和尚發現屍首的驚唿。


    正午時分,和煦的陽光將春花瓊枝的影子拓在長廊白牆上,兩人在迴廊中穿行,踏過一地花葉影。


    阿蟾領路在前,裴戎拄著狹刀蹣跚在後,維持著不遠不近的五步。


    裴戎望著前方的背影。


    從前禦眾師總是穿著寬鬆,一旦換上這修身合體的武服,便顯得分外健美悍烈。肩膀寬平沉穩,臂肱強健,但當武服線條來到腰臀時,又變得十分修窄,綢褲包裹的雙腿,長得有些驚心動魄。


    阿蟾的身量隻比裴戎高出半頭,卻常常令他覺得對方高大得讓人仰視。


    那是曆盡世事,經過千錘萬打凝練的氣勢,仿若崇山之危,青川之廣,磅礴浩渺。


    裴戎經常會想像,阿蟾年輕時是個什麽樣的人?又經曆過什麽樣的事兒?


    而今日,他知曉了許多關於阿蟾過去的零星碎片,縱然拚湊不出一副完整的圖卷,但正因這樣的一知半解,在他心底催生出了解更多的渴望。


    阿蟾感受到幾乎要瞪穿他的目光,忽地駐步,轉身迴望:「在想什麽?」


    裴戎:「……」


    他支吾道:「胡思亂想,沒什麽。」


    阿蟾道:「你可以問。」


    裴戎微微抿唇,他想起了梵慧魔羅,這是一道隔在他與阿蟾之間的鴻溝,令他不敢放肆地說話。


    阿蟾猜中他的心思,目光瞭然:「我應允了你,他便不會說什麽。」


    裴戎猶豫著張口,唇瓣顫抖了幾下。心中經過一番激烈鬥爭,最後還是選擇了退縮,垂頭道:「不敢。」


    阿蟾看了他一會兒,轉身起步,衣袂飛揚起颯颯風聲。


    裴戎原地默立片刻,緩緩跟了上去。這一迴,兩人間的距離拉得更遠了。


    走著走著,裴戎發現不是迴去僧舍的路。猶豫地張了張口,但是不敢詢問。


    阿蟾沒有迴頭,卻仿佛背後長了一雙眼睛,道:「又在想什麽?」


    裴戎低聲道:「我們……不迴僧舍?」


    阿蟾淡淡「嗯」了一聲:「我夜探佛寺時,發現了一樣東西,帶你去看看。」


    兩人沿著遊廊折向西南,穿過三個獨院,來到靈均寺的後門。


    看著苔蘚斑駁的門扉,裴戎心道,這後麵藏著什麽?難道是一行說謊,有事欺瞞了他們?


    在阿蟾將手搭上門板時,身軀微微緊繃,全神貫注迎接將要見到的古怪。


    嘎吱——門軸轉動,老朽的門軸,發出歲月的嘆息。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桃花紛飛,滿山遍野,比起僧舍獨院中一兩棵疏疏桃樹,這裏滿目灼灼。仿若青山翠嶺被畫師用一筆丹墨染紅,又好似水天交接一抹晚霞流淌在山間。桃花夭夭,如煙如霞,山中落花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裴戎眯起眼睛,被這樣的美景刺得雙眼微脹,轉頭看向阿蟾。


    阿蟾環抱雙臂,倚著破舊的門扉,幹燥的苔蘚蹭落在他肩頭,風姿散朗。


    在裴戎看來時,迎上他的雙目。


    阿蟾的神情很淡,身上散發著無形的氣勢,但目光卻是溫柔的,如一泓秋水,泛著碧溶溶的光。


    「春日正盛,滿山桃花向你問好,少年人,又何需這般心事重重?」


    說罷,長臂一展,攬住裴戎肩頭,將人推入桃花亂落的紅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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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醉妝詞


    冬去春來,萬物萌櫱。


    地錦發了新芽兒,蓬勃地爬滿寺牆。從門簷瓦當上垂下幾縷,葉兒如打蠟一般油綠。阿蟾在倚門邊,頎長身軀被翠錦白磚框在畫中,執笛貼於唇邊,吹一曲《醉妝詞》。


    這邊走,那邊走,隻是尋花柳。


    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杯酒。


    笛聲婉轉清揚,吹得人心酥軟,隨著亂紅紛紛散入春風,打著旋兒,盈滿山野。


    裴戎垂著傷腿,坐在虯根百曲的桃花樹下,柔軟的花瓣落了他滿頭滿身,像是披了一身輕裘。


    不知何時,從懷中摸出那塊尚未完工的金藥檀人像,仔細雕刻起來。


    這一迴,他對人像的麵容不再疑惑,凝視門邊的阿蟾,目光專注。對方吹笛時的神情,一如他的笛曲,醉倒了春風。


    在兩人目光交接時,阿蟾微一偏頭,收了笛子。


    裴戎以為是自己盯著對方猛瞧,打擾了他。正侷促著,卻見對方低低笑了一聲,而後揚聲清唱。


    「這邊走,那邊走,隻是尋花柳。」


    「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杯酒。」


    嗓音低壓時,啞得迷人,又在拔高調子時,顯露出男人渾厚豪邁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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