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見的,是我吧?”聲音裏有些不快,臉色暗了。


    冬和卻沒有否認,隻說,“我真的累了,好睏。”


    楊凡幫冬和躺下,“你睡吧,水掛完了我們就送你迴去。”


    冬和合上眼睛,感覺酸楚的感覺從胸口漫開,我怎麽跟你說呢?哥?我用了三年的時間習慣沒有你陪在身邊的日子,你若迴來,再離開,我要用多久忘掉那種疼呢?迷迷糊糊地,冬和睡著了,又感覺好象飄在海上,晃晃悠悠,四處茫茫無涯。他很累,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攥不出來了,給下午那一折騰榨得幹幹的。“還好,寶寶在,爸爸就好開心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還是暈了,耳邊有人說話也聽不清楚。


    “輕點兒,別碰他的手。”是誰?是誰在說話?


    “青了,你真夠狠的。”


    嗯…哥是夠狠的。冬和迷登登的想。昏沉中有人一直在搬他,搬到這兒,搬到那兒。讓我好好躺一會不行嗎?別鬧我了。冬和想喊出來,可是沒有聲音。好不容易,終於靜下來了,他感到好象睡在雲彩中,好舒服,暖陽陽的,包裹著,太陽很明亮,風也溫柔,鳥嘰嘰喳喳地,仿佛迴到三年前的那個早晨,很美好的一個春天的早晨。他走到樓下的餐廳,哥和二哥都在。二哥在低頭悶吃,看見他下來,也沒有象往常一樣沖他微笑。哥的臉藏在早報的後麵,然後他慢慢放下報紙,他的臉一點點兒地露出來,他也沒有微笑,嚴肅地說:“冬冬,我有事情和你說。”


    “有事情和你說。”


    “有事情和你說。”


    “有事情……”


    ……


    不,不,不要說,什麽都不要說,我不聽, 什麽都不聽。


    “別說!不!!!!”


    冬和一身冷汗從惡夢中醒來。他猛然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氣,心還在剛才的惡夢裏劇烈地跳動。


    第3章


    “怎麽了?冬冬?”身邊有個黑影摸過來,把已經不習慣陌生人睡在身邊的冬和嚇得魂飛魄散。


    “誰?是誰?走開,你走開!”他尖叫著赤腳跳下床,戒備地看著黑影撚開燈。


    原來是楊牧。


    “冬冬,你做惡夢了?害怕了?”


    楊牧也下了地,試著走近冬和。


    “你別過來。”


    “我是哥,是楊牧啊!你有些發燒,所以,我留下來看著你。是我,別怕,你聽我說。”


    “別說!”冬和立刻製止他,“別說,什麽都別說,你走,你馬上走。”


    冬和四處看著,打開臥室的門跑進客廳,拿起楊牧的外套,塞給追上來的楊牧,“你走,你現在就走。”


    “冬冬,你怎麽了?為什麽不願意見我?你病了,得有人留下來陪你。”


    “你不走?”冬和目光有些錯亂,“你不走我走。”


    說著他開門就往外沖。楊牧趕上去,一把拎迴來:


    “這是你家,你往哪兒走啊?行啦,我走!”


    楊牧有些憤怒地拉開門,停了一刻,迴身想對冬和說什麽,卻咽了下去,門“碰”地關上了。 冬和連忙走上去,鎖了門。然後哆嗦著摸索著迴到床上,他感到冷,沒有剛才那麽舒服了,被子卷上身,可是寒冷是從心裏散發出來的,被子也給弄涼了。現在不是夏天嗎?怎麽這麽冷?他睜著眼睛,等著天亮。


    天開始發白的時候,冬和不似先前那麽難受,又緩緩睡著,一直睡到快中午。他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清醒,聽見客廳裏有聲音。推門就看見二哥楊凡繫著圍裙在廚房裏轉圈,空氣裏都是燒菜的味道。楊凡有這裏的備用鑰匙。


    “起床了?退燒了嗎?”


    說著走上來,就摸額頭,手上都是洋蔥味兒,冬和側臉躲了躲。


    “嗯,好了,不熱了。等一下,馬上開飯。”


    三菜一湯端上來,都是用大盤子大碗裝的,看得冬和的眉頭皺起來:“我不餓,吃不了這麽多。”


    “什麽?你成仙了?你昨天下午到現在就沒吃東西,怎麽可能不餓?你不餓,孩子還餓呢,來,先喝湯。”湯放在冬和麵前,湯匙塞在他手裏,“楞著幹什麽?趁熱喝。”


    “什麽湯?”


    “豬腳花生湯,補著呢!喝完還有,我那裏煮了一大鍋呢!”


    “我不吃豬腳,也不喜歡花生,你還煮一塊兒?不喝,不喝。”


    “你肚子裏的花生粒就靠這個長大呢!你不喜歡,他還喜歡呢!”楊凡耐心勸著,“要不,喝半碗?”


    冬和很不情願地當藥喝,喝到鼻子眉毛皺到一塊兒。


    “看你還不愛喝,門口的叫花子估計要衝進來搶呢!”


    “什麽叫花子?”


    “你不知道啊?你門口坐了一個要飯的,從昨天晚上坐到現在,趕也趕不走啊!”


    冬和不待他說完,已經衝到門口,一開門,果然看見楊牧坐在門邊上,西服外套坐在屁股下麵,頭發跟鳥窩一樣,下巴上鬍子青青的,最滑稽的是,他手裏捧著一個茶缸,裏麵盛著豬腳花生湯,沒有勺,他就著缸,敕溜敕溜喝著,哪還象平時衣冠楚楚的模樣?真的和路邊的叫花子有的比。


    “你怎麽還沒走?”冬和的語氣已經不能嚴厲。


    “你讓我走我就走,我怎麽那麽聽話啊?”楊牧仍在那兒沒動。


    “那你怎麽不進來?”


    “你也沒讓我進,我怎麽進啊?”


    冬和“撲嗤”笑了,“你今天故意找別扭是吧?那麽老了,還跟小孩子一樣。進來吧!坐在那裏真丟人。”說完,他閃身讓楊牧進來。


    “你說誰老啊?”楊牧的眼睛瞪的牛大,“我是正值男人花樣年華呢!小弟弟。”


    冬和抿著嘴笑,不迴答。心裏已經不象昨天晚上那麽難受。這樣叫不叫好了傷疤忘了疼呢?冬和暗自想著,卻還是對楊牧道歉:“昨天晚上對不起,我一做噩夢心情就不好,愛發脾氣,罵人。”


    “你做什麽噩夢了?”楊牧問。


    “夢就是夢,記不得了。”冬和也坐下,低頭吃飯。


    “也好,是噩夢就忘了吧!”楊牧給冬和夾肉,“你怎麽光吃青菜,肉類是蛋白質啊!你將來是要生個小和尚,跟你吃素啊?”


    楊凡也說,“冬冬不能再挑食了,要營養均衡。吃完飯,我們去見陳教授,大哥和我都想知道詳細的情況,行不?”


    冬和點點頭。從下到大,冬和的事情楊牧都要全麵了解,弄到最後就是冬和給他摸得一清二楚,冬和很多時候卻不知道楊牧是怎麽想的。這個男人對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對他,卻一無所知。這是對誰的不公平呢?


    “人造子宮附著在腸間環境和腹膜之間,子宮口連接一條帶膜,帶膜的另一端接在直腸切口。切口處的單向瓣膜允許裏麵的東西出去,同時阻止直腸分泌物進入子宮。中間的長度現在是捲起來的。人造子宮在激素刺激下收縮,會引導嬰兒進入帶膜,這種用特殊材料製作的膜,具有很強的伸縮潤滑性能。帶膜一旦伸展開,連接直腸的一端會伸出肛門,嬰兒通過這樣的通道出來,既避免和直腸接觸感染,帶膜本身的潤滑性也可以減少生育時的痛苦。嬰兒降生以後,帶膜也會牽引自動剝離的子宮,排出人體。”


    陳教授盡量簡潔地解釋這個生育的計劃,對麵坐著的兄弟三個聽得都很用心。


    “我們其實也做了很多防護措施,例如人造子宮壁植入電腦晶片可以隨時檢查胎兒的位置,一旦有差錯可以即使糾正。我們也在研究怎樣把生育時候的痛苦降到最低。冬和對麻藥過敏的體質的確是我們事先並不知情的,否則剖腹產是可以減少很多痛苦。當然男性自然生產方式可能在學術上更有研究價值,但是我們也不想讓冬和承擔任何生命的危險,他,是這麽個可愛,漂亮的孩子。”


    陳教授說著,情不自禁地看向那臉已經紅透的冬和。今天,他穿了件黃白格子的襯衫,坐在兩個高大的哥哥中間,顯得很乖巧很安靜。


    “我有個問題,”楊凡的手指頭在桌子上輕輕敲著,神情非常專注地看著數據材料,“帶膜的伸縮彈性基本可以容納嬰兒通過,那直腸行嗎,尤其切口的直徑那麽小。”


    楊牧立刻抬頭看著教授,目光如炬,仿佛一旦答案他不滿意,就能把教授給火化了。


    “我們製作了懷孕後期的計劃,大概從六個半月開始,每個星期做一次直腸擴張的輔助治療。括約肌的彈性經過有計劃的運動和人工擴展後,是可能避免生產時造成的撕裂。其實我擔心的是,女性骨盆有很多適合生產的進化,男性骨盆本身比較淺,也不如女性骨盆結實。冬和的又尤其窄小,嬰兒足月生產的話,可能傷害比較大。所以我們也在設想,也許三十三周以後,可以提前分娩,那個時候胎兒脂肪不多,體形還小,危險也就小一些。”


    “那不就是早產嗎?對孩子的健康沒有影響嗎?”冬和著急地問。


    “八個多月,嬰兒的心肺功能已經齊全了,即使早產,生存下來的機會非常大。當然不同胎兒情況不一樣,我們還要再觀察。”


    “不可以做對孩子不利的決定。我不同意。”冬和的小臉很嚴肅地繃緊著。


    “你放心,我們既要保住爸爸,也要保住寶寶。”教授和藹地說。


    冬和這才鬆了口氣,卻因為教授的一個提議興奮起來:


    “那麽現在,先生們,想知道冬和的寶寶是男是女嗎?”


    “可以嗎?”冬和詫異地幾乎叫起來,“還這麽小呢,能看出來嗎?”


    “十四周,不小了,連五官的輪廓都出來了。”


    教授讓冬和躺在床上,在腹部摸了摸,按一幾下。冬冬躺著看向自己的肚子,其實仔細看,還是有些凸出,隻是不那麽明顯。忽然給冰涼的東西噴了一下,他差點兒驚叫:“好涼!”


    金屬的觸手在肚子上滑動,本來漆黑的屏幕上有了影子,四雙眼睛都緊盯著慢慢清晰起來的影像,那個發白的部份,仿佛懸掛在水中的一顆雞蛋,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裏,因為角度的問題,可以看見他的側臉。


    “那是鼻子嗎?”楊牧指著一個突出的白點兒問道,


    “嗯…是的,鼻子還很高呢!”教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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