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空氣中氤氳浮動著甘醇的葡萄暗香,唿吸之間,單飛覺得自己的舌根似乎品嚐到了那醉人的酸澀滋味,頭腦輕微地眩暈著。“……你喝得太多了……”聲音中帶著的不確定。使他的拒絕意味聽起來有些勉強。


    他當然是在拒絕,他既沒喝醉又顯然不是一個瘋子,他不可能答應這麽離譜的請求。


    他與他在一個微醺的冬夜。在街頭漫舞的請求。


    是的,他可不是一個瘋子!


    反覆地,單飛在心中強調著,而謝天麟顯然已經喪失理智。


    單飛用蔑視的、審視的目光看著這個醉鬼——酒醒之後,他會後悔得撞牆,想想下午的謝天麟,他多麽冷酷而自製!他能夠轉身就走,沒有一絲的猶豫——不管他的內心深處,渴望和理智搏鬥得多麽激烈。哦,不是這樣。單飛的臉色驀地微微蒼白——不,他並不是在為那個決絕的轉身而不快。他不是!


    “你有……”因為酒精的緣故,謝天麟控製起自己的舌頭不是那麽得心應手,他說得很慢,拉長的尾音就像一柄小鉤子,在勾動著聽眾的心去凝神關注,“非常好的斷能力。”


    他嗤笑著說:“我等得太久了。”接著,是略帶抱怨的語氣,“跟我跳支舞……隻是這個……太噁心了,今晚的舞會……跟我跳支舞。”


    他甚至已經拋棄了徵詢意見的耐心,非常獨斷地把雙手輕搭在單飛的腰上,用一種很親昵的姿勢開始了他的舞步。


    “你自己,或者我來動手解決這個問題。”單飛眯起黑亮的跟睛,從搭在自己腰間的修長手指到謝天麟的眼睛,他緩緩地用一種威脅的、反感的目光掃過,最後,他停在那裏,直視進微微泛紅的眼中,警告地蹙眉。


    他的涵養沒好到可以容忍同性的非禮。


    如果他說“不行”,那麽,對麵這個傢夥最好就理解成“不行”!


    然而,迴答他的是更進一步地接近——謝天麟並沒有拉近二人之間的距離,就著目前的姿勢,他低下頭,把前額抵靠在了單飛的右肩上。


    “我不能……”他喃喃地說。


    並不是貼麵舞那般暖昧的動作,就像一個疲憊到了極點的人,藉著輕微地觸碰來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單飛確信自己還分得清曖昧和疲憊的差別,所以,他容忍了,讓自己像一根樹樁一樣地立在那裏,肩頭承著謝天麟依靠的分量,“什麽?”他問。


    “本來我可以做到,”輕聲的耳語聽起來更像是他在說給自己,“可是今天下午你的出現,讓一切都亂了套……你讓我的努力付之東流。”


    顯然是憤怒的,因為他咬了單飛一口,在肩頭。“本來我已經可以控製局麵。你該死的為什麽非要這個時候出現?!”


    隔著幾層衣物,這樣的攻擊沒法帶來任何像樣的痛楚,但是顯然,它造成了另一方麵的傷害——它擊潰了單飛的理智!


    “沒人告訴你這樣調情很危險嗎?”單飛的聲音性感喑啞下來,他抓著謝天麟的頭發,把他拉起來,然後,毫不猶豫地,他給與了對手一個重擊——用他的唇,在對手的嘴唇上。


    沒有精力去顧及地點是否適當,他們隻想——隻能專注於對方的唇,對方的舌。


    酒是個危險品,也是個很好的替罪羊。他們把走火的、爆裂的一吻歸功於隨著血液入侵到大腦裏的酒精。


    是它點燃了他們。


    讓他們如同烈焰般地燃燒。


    有那麽一瞬間,單飛無法克製地認為,自己可能永遠也感受不到比此刻更美妙的滋味,他沉溺於這種極端的不理智。


    真的這樣做了,就在路邊,他跟一個同性接吻,不是為了任何策略性的目標,而這個同性是謝天麟。


    其實,這個事實並沒有帶來想像中的巨大衝擊,也或許是因為在醫院時,他就已經戲謔地挑逗過謝天麟。


    老實說,做起來並沒有那麽噁心,他的對手接吻的技巧很高超,大家彼此都在享受這種感覺,即便是在爭奪控製權的過程中。


    “我有個提議,”稍微拉開距離之後,謝天麟又探過身,一路淺淺地在單飛的肩上、嘴角、臉頰到耳後輕吻著,一邊在間隙中輕聲呢喃,“甩掉那個又老又醜的女人,來到我這裏。”


    “恐怕我做不到。”單飛嘆道,手指糾纏在謝天麟柔滑的發絲中,“我們是血親。”


    在謝天麟喉間發出一聲古怪的嘆息之後。單飛促狹取笑的神情進一步逼得他垂下眼皮,咬住了嘴唇。


    先在讓他來想想,今天幹了多少馬戲團小醜的活?


    “這不是真的……”他以一種即將被洪水淹溺了的聲音嘟噥道:“告訴我,怎麽從噩夢中醒過來……”


    這並不是一種在謝天麟臉上常見的神情,單飛甚至想,如果他第一次見到的謝天麟就是這副模樣,說不定……說不定什麽?隻會……不那麽反感吧?


    而剛剛那一吻,以及幾乎將身軀焚燒成灰的燥熱,是酒精,還有寂寞的功效——單飛肯定地對自己說,是寂寞。


    單飛想,自己現在有點寂寞。他是員警之星,是楷模,是眾人仰望的目標,是個值得崇拜和關注的對象,但……這些都不是愛。


    她們會圍繞著他,甚至願意委身於他,但,在眾多敬慕的眼神中,他也不曾找到過謝天麟蘊含著的那一種愛戀。


    雖然他始終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而謝天麟並沒有對他傾訴的願望。


    看來,他需要自己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如果自己作出羞澀而扭捏的神態,那麽謝天鱗就會毫不猶豫地掏出槍來,把自己一槍幹掉——那不是他。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謝天麟仰起頭,“那麽提議修改一下,取消前半部分——跟我在一起,怎麽樣?”


    他沉著而堅定地問,直視著單飛,準備迎接任何可能的迴答。


    單飛發現冷靜的謝天麟又迴來了,語聲中雖然帶著點酒精作用下的浮動。但是,他鎮定而直接,並沒給單飛一點逃避的餘地。


    他們兩個的關係對謝天麟來講,是一個折磨他至深的問題,他必須要解決掉,以謝天麟的方式——沒有逃避,沒有退縮——隻因為他不想再一次發狂,在看到一個異性親昵地跟單飛在一起時。


    “我有什麽好處?“單飛也凝視著謝天麟,同樣冷靜的聲音,依舊是帶著點挑釁的口吻,“能得到謝擎的犯罪證據嗎?”


    “不能。”謝天麟幹脆地道,並沒有因為無法滿足單飛的要求而感到不安——他的拒絕是理所應當的。


    “……那麽,能阻止你販毒嗎?”單飛思忖了一下,又問。


    “不可能。”謝天麟搖了搖頭,不假思索地道。


    這並不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單飛明白——對方是謝天麟,而他至少在這一刻是坦誠的,要知道,他本可以虛與委蛇地答應——但並不是沒有一點失望,必須要承認,他對自己竟不能在謝天麟身上施加一點影響力而感到不舒服,或許是虛榮心?他不知道。


    “沒有任何福利?那麽我……”他聳了聳肩,作出一副無所謂的神氣。


    “你可以操我。”謝天麟接口道,聲音是誘惑的,他用一種很奇特的目光看著對麵那員警,曖昧得說不清的眼神。


    他們兩個是如此地接近,甚至能感應到彼此的唿吸和心跳,尚未退去的燥熱又再升溫,單飛克製著自己做出什麽古怪動作的衝動,當然,他也不想退縮。


    “……你都是這麽跟人談判?”思忖了更長的時間,他說。


    謝天麟揚起左邊的眉毛,“嗯……老實說,”他甚至用一種調侃的沉思神態,來取代單飛暗中期待的可能的憤怒,“我們習慣用利益作談判中的籌碼。不過……你的提議不錯,下次或許可以試試。”


    單飛覺得有點亂,在做出決定之前,需要仔細地整理一下淩亂的思緒。但他可不會丟臉到要求一段考慮時間——他不想,也不能夠給謝天麟懦弱無能的感覺。


    “那麽……成交。”單飛深深地唿吸,說,知道做出決定的有一大半是本能的反應,但不能夠確定身體多一點還是其他什麽。


    或許,這是天底下最荒謬的一幕。


    他是反黑員警,他是黑社會集團骨幹分子及該死的毒販,他們都知道,這身分和地位是無可改變。


    輕輕地晃了晃頭,單飛微笑了起來——是的,他做了這麽個決定,而且在三十秒鍾之內並沒有覺得後悔。


    “那麽現在,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了嗎?”他問。


    謝天麟得慢慢地垂下眼皮,又再慢慢地張開。“那麽現在,”他凝視著單飛,“你對我有沒有感覺?哪怕隻是一點點?”


    目光中沉重的瞭然讓單飛得以保持沉默——他不用說,謝天麟猜得到。


    隻是性,隻有性。


    如果還存在其他,那麽隻可能是骯髒得不能言語的東西——無論最終目的是為了光明還是黑暗。


    謝天麟輕輕笑了笑,苦澀的滋味幾乎可以在空氣中嗅得到。“你想知道什麽?我是怎麽迷上你的?到底是多麽的為你神魂顛倒?我到底能為你做到哪一步?你聽著,單飛,”他的吐字緩慢而清晰,“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你隻要從我這裏拿到你應得的就足夠了。”


    他隻是想知道!他無數次猜測答案——他有一個瘋狂的迷戀者,但他完全不知道為了什麽!單飛記不起上一次有這麽強烈的求知慾望是為了什麽。他隻知道!如果讓他知道,那麽他會……他將……


    他不知道,但那幾乎是命令式的語氣讓他非常不慡,“這是跟我本人相關的事!”他怒視著謝天麟,“我當然有權知道!”


    “你有權選擇操我還是讓我滾蛋!”謝天麟迅速地接口道:“你也有權力嘲笑我,侮辱我或者……愛撫我。你還有權選擇任何的時間、地點來發生你願意的條件……無論你怎麽對待我,我都將接受——那是我咎由自取。”


    一半是絕望的無奈,另一半是高傲的倔強,流轉的神采使他的雙眸明亮得有如火焰在燃燒。


    “你知道我對你的感覺,這已經夠……足夠了!”他的聲音低下去,幾乎是痛哭的:“你沒有權力強迫我把自己整個在你麵前剖開,以此滿足你的虛榮心!你知道那對我意味著什麽?”


    他永遠都等不到對等的迴應,他需要隨時準備著迎接致命的打擊,他流露得越多,傷得就會越重。


    單飛想自己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完整的謝天麟——而謝天麟和他之間,不可能存在那種絕對的信任,支持他把自己,包括靈魂和身體,一併交付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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