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站在一旁,對著陸羽雪施施然一禮。


    陸羽雪看起來倒真的不太好,兩個人扶著才能下地,臉色蒼白,臉也不似幾年前那般豐滿圓潤,而是削瘦,削瘦到那兩個深深的酒窩也幾乎不見。她看到向晚,明顯一怔,無奈身體委實虛弱,趕了十餘天的路,又被下人扶著走,一時兩人也沒說上話。


    “她這樣,也很辛苦。”看到陸羽雪這樣,向晚難免唏噓。


    陸羽雪其實也是無辜的。


    折蘭勾玉不置可否。看著所有人都退下,方輕輕環住向晚。


    她還能保有這種善良與單純,真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向晚輕嘆一句,“希望她不至於連命也丟了。”


    恢複前世記憶的向晚,在三年避隱的日子裏,聽金三佰說了許多風神國的事,包括三大家族的種種傳聞,加之她迴來之後的有意打探,其實折蘭勾玉的心思她已隱隱猜到。她無權去指責折蘭勾玉的所作所為,這不是一個法製的社會,在封建皇權的時代,處於折蘭勾玉這樣一個位置,他不驕奢yin逸,不濫殺無辜,還能有這樣的秉性,其實已經足夠。


    “放心,她畢竟是族親。”


    聲音輕輕柔柔,在向晚頭頂上方低低迴響。向晚偎在折蘭勾玉懷裏,淺淺笑。


    陸羽雪的情況確實不太好。幾天吃飯都沒出現,折蘭勾玉每日裏抽時間去看她一次,向晚基於禮貌,也偶有跟去。


    九歲那年,折蘭勾玉成人禮上,兩人唯有的一次見麵,已經是六年以前的事了。當初那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不知是久病的緣故,還是脾氣已經大變,如今看起來溫婉許多。


    其實向晚又何嚐不是。陸羽雪看著靜靜跟在折蘭勾玉身邊的向晚,心裏的震驚大過向晚。成人禮的那件事,她討了個巧,向晚挨了頓板子,也沒人追究事情的經過究竟孰是孰非,她以為這件事表明了向晚的身份與地位,根本不足她為懼。後來她如願與表哥訂親,又陸陸續續聽聞向晚受傷,又失了蹤,之後幾年都沒消息,沒想到她竟又迴來了。


    不僅迴來,而且與初見時大不一樣。女大十八變,九歲時看到她,那一身華服已讓她妒忌,這一次再見,向晚竟已出落得如此美麗。早就知道她是個美人胚子,又想自己一身病容,根本無法相比。她十五歲了吧,娉婷纖細,又白皙沉靜,臉上多了笑容,眉眼盈盈,一種不容人忽視的明艷動人。


    這樣的一個向晚,出現在折蘭府,出現在折蘭勾玉身邊,委實太可怕。


    第四章


    陸羽雪住在金風閣,身體依舊很虛弱,大半時間都躺在床上,偶爾起身,不是坐於榻上看看金風閣小花園的風景,就是在丫環們的摻扶下在屋裏走走。


    金風閣屬於別院,而向晚住的晚晴閣則屬於折蘭府主院,與折蘭勾玉的起居相連。陸羽雪徒有一紙婚約,在這一點上,孰主孰客,卻是讓人一目了然。


    陸羽雪今年十八,亦不是當初的任性大小姐,心裏雖是有疙瘩,卻是從未在折蘭勾玉麵前表現。


    這三年,從她滿心喜悅等著當表哥的新娘,成為玉陵城的城主夫人,到突染怪疾,遍尋名醫未能根治。其中有兩年時間,她都躺在床上,一直一直的虛軟無力。開始的時候,甚至連開口的力氣也沒有。哪怕現在,說是有好轉,這一程過來,休養了近半月,到現在也隻能少少說上幾句話,說多了就倦。


    這日身體微好,陸羽雪命人去請向晚。


    時折蘭勾玉不在府裏,向晚正在小書房裏畫畫。來的是陸羽雪從蘭陵帶來的貼身丫環小喜,向晚推辭不過,便也隻好停筆過去。


    到了金風閣才發現綠袖也在。


    綠袖是折蘭勾玉房裏的丫環,上迴通房丫頭的事,向晚對她深有印象。如今這樣出現在陸羽雪的房裏,向晚心下略明。


    小喜示意向晚坐下,又扶了陸羽雪起身,便掩了門告退了。


    “表小姐身體好些了吧?”向晚禮節性問候,依舊喚她“表小姐”。


    陸羽雪神色一僵,臉色似乎愈加白了,伸手撫了撫胸口,方道:“幾年沒見,小晚出落成大姑娘了。”


    向晚笑,無意辯駁。她與陸羽雪不過相差三歲,此時她卻儼然一副長輩的口吻,她知道她是以她師父的妻子身份開的口。


    “這幾年,我身體虛,你也不在府裏,多虧了綠袖細心照顧表哥。”話至此一頓,細細喘氣,歇了半晌方繼續道,“聽管家說,此前也曾跟綠袖提過通房丫頭的事,我這身子,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好,表哥的大事卻一直被我耽擱,所以我想……”


    綠袖本小心站在一旁,低著頭臉微紅,聽聞陸羽雪如是說,忙慌慌跪身至她床前,急急表明心意:“少奶奶是多福之人,身體很快就會大好的。”


    開口便是“少奶奶”,話雖如此,臉卻愈發紅了起來。


    隻怕剛才向晚來之前,綠袖已知此次來意了。


    向晚一直等到她們客套完,方笑道:“其實這事,表小姐與師父商量了作主便是。”


    神色是再自然不過,不免讓陸羽雪又是一怔。


    “我自會與他說,不過我怕他到時又不同意。此前不止一次的勸他先行納妾,他都不肯聽,隻說等我……”說到這裏,陸羽雪的臉也難免一紅。無論她在這一份感情中摻雜了多少物質上的欲望,她對摺蘭勾玉的感情卻也是實實在在的,“你與他師徒情份不淺,又伴了他不少年,到時候從旁提幾句,說不定他反聽得進去。”


    “表小姐考慮得甚是周全。”向晚笑得嬌嬌軟軟,淡淡道,“可是,自古哪有做徒弟的,去指劃師父的家事情事?”


    向晚掃了眼一旁的綠袖,起身對陸羽雪微微一禮,便告退了。


    她又不傻,豈會看不出陸羽雪的的打算。這一番話,是試探,亦是警告。


    她並不擔心綠袖,若是折蘭勾玉會同意,幾年前她就是他的通房丫頭了。她亦明白,陸羽雪顯是已看出蛛絲馬跡,安插綠袖不過是她的第一步應對之棋罷了。


    她其實可以理解綠袖。她在折蘭勾玉房裏這麽些年,這一個通房丫頭的身份對她的誘惑,可以是不顧一切。


    可是一切的一切,比起阻礙她與折蘭勾玉在一起,都是她不能接受的。就是這麽簡單而明確。


    有了這一樁事,向晚愈加謹慎。


    幾乎可以肯定,綠袖被陸羽雪利用從此都是心甘情願。或許不止綠袖一個。再則雖然沒有完婚,那一紙婚約還在,向晚亦是不可能正大光明的與折蘭勾玉你儂我儂。


    折蘭勾玉本就是一個心思慎密之人,又曆來不愛人近身侍候,此前與向晚捅破窗戶紙,一般兩人相處,他都會將下人遣退。此番陸羽雪過來,雖然安排她在金風閣住下,他亦會將一應麵子上的事做足。


    於是晚晴閣的小書房,倒成了最隱蔽最安全的地方。


    天氣日漸暖和,轉眼便是四月中下旬。


    前一日折蘭勾玉與向晚剛去了杏花林,這一日陸羽雪便說身體好了些,命人將她抱至花園曬太陽,一旁折蘭勾玉作陪。


    向晚其實並不是存心跟陸羽雪過不去。她不過湊巧練完箜篌,便至公園散步,遠遠地看到折蘭勾玉與陸羽雪,一旁小喜與綠袖退至五米外,很熱絡的聊著什麽。向晚欲避已不及。


    折蘭勾玉抬頭看到她時,不由一怔。


    向晚今日一襲玉白絲帛長裙,裙擺繡有杏花,襟袖口銀線暗相繞,青絲如墨,隻在末梢紮了根杏紅發帶,五官精緻纖小,粉麵若桃,有種盛極的明艷。她款款而來,裙裾浮動,杏花若隱若現,不由讓折蘭勾玉心裏一動。


    視線相觸,向晚滑過折蘭勾玉,看向一旁的陸羽雪。


    軟榻搬到了園中央,陸羽雪躺在軟榻上,一襲鵝黃衣裙,長發半挽半披,雖身體抱恙,儀表卻是端莊,蒼白的臉上不知是因為太陽,還是一旁的折蘭勾玉,隱隱有淡淡紅暈。


    向晚迎上,施施然一禮,娓娓問好:“師父,表小姐。”


    大家閨秀之風立現。


    折蘭勾玉笑,看著向晚的眼眸卻是一深,關切道:“前麵是台階,你這一身裙子,小心些。”


    饒是陸羽雪深沉許多,聞言不免也有些吃醋:“表哥……”


    即便訂親,即便後來她大病,他雖有問候,但話裏的關心是如何能與此刻的情真意切相比?


    話音剛落,向晚輕輕一聲“哎呀”,折蘭勾玉旋身,人影一晃,定睛再看,已然攬著向晚的腰,下了台階。


    陸羽雪心裏一急,身形一動,險些跌下軟榻去。一旁小喜急急跑近,扶了她又躺好。無奈折蘭勾玉的眼裏卻隻有向晚,攬著她腰,一徑關切的問:“怎麽了?”


    “腳扭了一下。”楚楚的眼神,柔柔弱弱的聲音。


    向晚還真不是裝的。剛才被折蘭勾玉露骨的關心一嚇,上台階的時候不小心踩到裙擺,腳狠狠扭了一下。若不是折蘭勾玉反應迅速,隻怕她現在早已跌下台階去。這一扭又快又狠,還確實有些驚痛。


    向晚這一刻的楚楚可憐讓折蘭勾玉疼到了心坎去。折蘭勾玉早忘了向晚一向倔強,以前挨板子都能忍著不吭聲,此番看到伊人扭個腳疼成這樣,不由分說攔腰抱起她,對著陸羽雪,語氣親切,卻有不容人置疑與拒絕的氣勢:“小雪先迴房吧,我送小晚迴去。”


    “我沒事。”迴到晚晴閣,被小心的安放於床前榻上,向晚動了動腳,嘆了口氣。


    說來也是她命硬身賤,以前挨餓被打,種種苦難她都能堅強撐過去,如今扭了下腳,剛才一時劇痛之後,現在竟已不適全消。


    “還是看看吧。”明明也知道她這樣該無大礙,想起她剛才楚楚可憐的神色卻又不放心。


    她向來乖巧懂事,總是不願讓別人擔心,還是仔細些為好。折蘭勾玉這樣想,靜了心思才又想起向晚以往的倔強性子。以前挨板子都能不吭聲的她,自從失蹤迴來之後,似乎一改以往的倔強性子,小女兒嬌態時時浮現。就像剛才,她楚楚可憐看向他時的眼神,竟讓他一時方寸大亂。


    可是他又喜歡她這樣的。他心疼向晚的隱忍,他希望她有苦有痛,在他麵前都能毫不掩飾。


    向晚倒是慡快,之前身體如有不適,也一向由折蘭勾玉診斷查看。於是三兩下脫了靴子與襪子,將腳伸到他跟前。


    “小晚……”聲音澀然。


    向晚縮迴腳,用裙擺嚴嚴遮住,軟軟笑道:“無妨,這傷是上次莫前輩替我針灸時,我不小心踢到了一旁油燈,燙了些皮,早沒事了。不過那時莫前輩專心針灸,顧不得替我處理傷口,所以留了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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