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大夫和侍從們都離開了,廳門沉重地合攏,外麵是侍衛啁哳的腳步聲——一扇大門,四麵無窗,現成的囚室。


    隻不知,若水究竟安排布置了些什麽?


    思忖間,若水已疾步向我走來,自小心收藏的皮囊中取出各種傷藥,手腳利索小心翼翼地擺了一桌,輕聲詢問道:“茗姑娘看看還需要什麽?……”


    我匆匆看了看,若水帶來的都是我慣用的靈藥,不過於我的傷是半點助益也沒有了,隻取了三顆凝碧丸倉促吞下,暫時止痛而已。他見我動作簡單,頗為憂心地盯著我的左手,問道:“如今沒法子治?……可是要銀針什麽的?”


    “日後怕也沒法子治啦。”看著自己烏腫不堪的左手,不是不心疼的,因此頗有些自嘲地輕笑。


    片刻沉默之後,若水輕聲道:“茗姑娘得盡快離開烏昭城,否則烏昭城主可能會對茗姑娘不利。我已經安排好一切,離開城主府之後,天濘會護送茗姑娘由北山郊離開,切記一定要盡快迴秋綬……”


    “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計劃已經差不多完成了。我適才模仿古邪真的筆跡給大馬渾王寫了一封密函,裏麵隻說烏昭城主種種不賢,心誌不堅意欲投降驚燕,此刻已落在了烏昭城主的手裏。茗姑娘離開之後,烏昭城主必然更加惶恐,屆時再由我安插在此間的密使勸降,此事必成。茗姑娘無須擔心……”


    “顧偷歡臨走時對我說的秋襲話是什麽意思?”


    “那不是說給茗姑娘聽的。”提及這個,若水淡淡的容色中又是那抹奇怪的疑慮,“他讓古邪真記住蒼藍糙原的血債,他日後必然來討。古邪真曾經因為得不到一個蒼藍糙原的俊美男子,領兵血洗了蒼藍糙原。”


    非但阻止南珞拆穿我的身份,還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我身份一個不算無力的證明?……我當真有些不明白顧偷歡的想法了,星光教自白水關暗襲王爺開始,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處處搗亂,在秋綬亦是因為王爺護持,方才悻悻地放過了若水。適才不殺若水已是古怪至極,甚或襄助?


    若水小心地看了看我的傷,還未開口,我已搶先問道:“你的劍法沒有引起他們的疑心?”


    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若水望著我的眼神有些無奈。我裝著不明白他意思,認真地等著他的迴答,心中卻不得不承認,我一直問東問西,其實就是不想就這麽任若水離開自己的視線。


    就算真的勸降了烏昭城,若水也不會再迴秋綬了吧?……每每思及此處,我心中總是一片濕冷的難過。今次不曾稟明王爺便妄自做主,跟著若水頭也不迴的離開秋綬,也隻是想把若水勸迴去而已。


    可惜的是,我勸不動若水。他總是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固執地一旦拿定主意,便很少有人能讓他改變。


    “我會迴去的。”若水凝望著我的左手,眼中有些我不能言喻的東西,“如果真的不能治癒那隻手,茗姑娘千萬不要胡亂動它。”


    “你能替我治手?”真的要迴秋綬?


    若水默然點頭,靜靜道:“不會有什麽大礙的。茗姑娘寬心。”


    於是我便真的寬心了。


    服下凝碧丸後,左手的劇痛逐漸麻木,因此並不影響身手。若水靈巧出劍,生生將門外的精巧天斧鎖震開,不待門外的侍衛做出反應,人已如光影一般迅速地竄了出去,輕而易舉地放倒了烏昭城並不高明的侍衛。


    我也在電光火石間將大門關好,糙糙將那把震壞的天斧鎖擺設在門環上。與若水悄然翻出了牆外,外院的侍衛們仍舊不知道內院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故。


    若水辨認著方向,將我引進了一個窄巷,一個行商打扮的男子就等在暗處,就是若水所說的天濘。我知道暮雪教在各地都有密使,且曆來是明珀聖女控製著,今趟於烏昭城一行,卻叫我意外地發現,若水也能如臂使指地動用暮雪教的人脈。


    七手八腳扯去我身上華貴的衣衫,換上一身粗布衣裳,若水也抹去了臉上的易容之物,穿上一襲磊落的青衫。俊美的容顏,淡漠的神色,熟悉的神態動作,臨別之時,越發叫人賞心悅目。


    “天濘,好好保護茗姑娘。護送茗姑娘迴秋綬之後,你也不必潛伏烏昭了,直接迴暮雪山吧。”若水望著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天濘,謹慎地吩咐。


    天濘慌忙欠身折腰,“屬下明白。”


    若水轉過頭,將那瓶凝碧丸一併交給了我,叮囑道:“千萬注意安全,盡快迴秋綬。顧偷歡未必不會再來找麻煩。”


    他會找我麻煩,難道就不會找你麻煩麽?……雖如此想,卻明白若水在烏昭脫不開身,隻能淡淡囑咐道:“小心行事。”


    盡快迴來。默然在心中補了一句,若水的背影已然消失在眼前。


    “茗……”


    身後天濘的聲音奇怪地中斷,我下意識地握緊軟劍,蕭然轉身。


    心中奇怪的卻是,分明理智判斷必然有危險臨近,卻為何沒有任何謹慎緊張的感覺?……在劍尖刺向對麵人影的一瞬間,熟悉到令我暈眩的氣息逼人而來,生生停下了自己出劍的衝動,隻因——


    來的是王爺。


    “王爺……”


    我屈膝施禮,有些忐忑不安。該不會是從我們離開秋綬那一刻,就跟著我們了吧?那、那豈非是連若水在大舟山外說的那些話,也全都聽見了?……悄然抬頭看王爺臉色,便見王爺緩緩將瀝天劍收入鞘中。


    並沒有過多的在意死在身旁的天濘,王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若水背影消失的地方,有些眷顧,有些冷漠,更多的是此刻烈日也無法消融的陰鬱——無視主上,擅作主張,果然是要惹怒王爺的……


    “傷得怎麽樣?”王爺溫和的聲音響起,我有些沉悶地沒有開口。


    隻這片刻的沉默,已足夠王爺明白我手傷的嚴重,溫柔厚實的手瞭然地輕撫著我的額頭,無聲安慰著失去左手的我——這樣的溫柔,曾經迷惑了多少驚才絕艷、驕傲無雙的少年?顏知如此,瞳拓如此,柳泫亦是如此。


    除了若水,沒有人能抗拒得了王爺苦心孤詣的溫柔。又或者,王爺根本就不曾給過若水這樣魅惑人心的溫柔?


    “若水說過,烏昭城事了之後,會迴秋綬的。”我小心翼翼地看著王爺的反應。


    意外的,我看見王爺眼中的錯愕之色。顯然,王爺根本不曾料想,在若水公然違逆王命之後,他居然還會想著迴秋綬——公然抗命,自然就是不再承認自己是攝政王府的人。


    王爺曾有言在先,去留由若水自己定奪。此次烏昭城事件,雖是若水自作主張,但也隻當是若水選擇離開的一個表現,王爺絕不會怪罪。可若水再迴秋綬,意義就完全不同了,既承認自己是攝政王府的人,又不遵軍令擅自行動,順口一個違令者斬,若水這條小命就算交代了。


    “為什麽?”王爺口中雖如此問,目光卻已落在我的左手上。


    既然知道,還來問我。我頓了頓,依然恭敬迴話,“若水曾說,有法子治我的手。”


    王爺便再沒有開口,輕輕撫著我肩頭,目光平靜中帶著某些我不能理解的複雜情愫。


    我不知道王爺這樣奇怪的眼神,究竟是因為我可能廢掉的左手,還是因為若水並不算聰明的決定,心中隻有一個隱隱的想法,或者,王爺並不希望若水迴來。至少,王爺並不希望若水是因為我而甘冒奇險迴到秋綬。


    跟著王爺離開了窄巷,正大光明地朝著城主府走去。


    對天濘的死,我頗有些愧疚,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被王爺撞上,更不會成為可能泄漏王爺行蹤的破綻而被王爺滅口,盡管內疚,多年的殺戮生活,早已枯冷了心腸,也隻是這麽淡淡一想,並沒有造成任何困擾。


    以我的輕功,在王爺的提點、照顧下,潛身城主府並不是件太難的事。清楚地看見若水一身磊落青衫,跟在一名幕僚打扮的暮雪教密使身後,低聲用秋襲話叮囑著什麽。之後,便見他在一處迴廊轉角停下腳步,幕僚走進了烏昭城主的議事大廳,開始對烏昭城主舌燦蓮花地渲染著被大馬渾王猜忌的可怕,將千壽皇庭的失陷與尚陽城的潰敗說成秋襲的滅世末日……


    烏昭城主猶在遲疑,內院發現古邪真失蹤的消失便沸沸揚揚地傳來,盡管雷厲風行地加派人手追殺古邪真,這個頗為膽怯的烏昭城主,終於還是動搖了:尚陽城的精兵已潰敗,擋在烏昭城前麵的不過一座擁兵五萬的倚颯城,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住驚燕十數萬精兵。何況,驚燕腹地猶有數十萬兵力可以增援,己方千壽皇庭已然失陷,到如今已是無兵可派,無糧可撥,一座孤城三萬奴兵,又能堅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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