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麽?……微笑著吐出的三個字,問得詹雪憂踉蹌地退了兩步,幾乎跌坐到了地上。


    這一劍之下,傷的分明是雲淺月,動手傷人的詹雪憂此刻卻與雲淺月一樣,一手揪著衣襟,不可自抑地大口嘔著鮮血。單看他臉色,我便知道他是新傷未愈,陳年舊傷又被雲淺月逼得複發了。


    恨恨迴眸,詹雪憂眼中閃動著極端仇視的光芒。咬著被鮮血染紅的牙,字字道:“既沒有所謂的‘靈魂守護’,難道你就不為自己的生死擔心?”


    “尊敬的淳硯殿下,您認為,適才您對我使出了火凰幻,您就可以殺了我麽?”雲淺月始終微笑,甚是和藹,“——我們可以試一試。”


    詹雪憂絕對不會和他客氣。狠狠抓緊劍柄上纏繞的青藍編繩,鮮血絲毫不曾影響他握劍左手的沉穩。他曾在情急之下說出,自己左手劍比右手劍更為出色,這麽看來,如今已經到了他認為應該動用左手劍的時刻了?……詹雪憂右手劍法已是江湖一流,雖然比起若水、柳泫還差了些許,但和曾為柳泫手下敗將的雲淺月比起來,應該不會差太遠吧?何況是他自認比右手劍更出色的左手劍?


    若單純的武鬥,我並不太擔心。詹雪憂與雲淺月比起來,縱然差,也絕不會差得太遠,月缺孤就在附近,再加上我,雲淺月再厲害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來。然而雲淺月最難應付的地方,並不是他湛藍如月的刀法,而是他那些希奇古怪、層出不窮的秋襲異術。我對秋襲異術一竅不通,詹雪憂懂的也未必有雲淺月多,這樣一來,變數就太大了。


    我還在憂心忡忡,詹雪憂已展開了沉著痛快的淩厲攻勢。左手劍素來比右手劍占便宜,因為大凡武者練劍拆招,都是為了應付右手劍的攻勢,鮮少會有與左手劍對敵的機會,將左手劍當做右手劍來應付,下意識地拆招非但不會成就原本的渾然天成,反而會給自己帶來極大的麻煩。雲淺月動用並不糟糕的輕功騰挪飛舞,絲毫沒有招架不住、狼狽不堪的意思。但見流霞白衣不住在風中翻滾,配合著他時不時閃動的湛藍色刀光,整個人帶出的蒼冷柔和的光彩極為攝人魂魄——我下意識地動用清心禪穩住心神,到此刻才終於發現,雲淺月掌中那一抹湛藍色的刀光,根本就是惑心術中的一種。


    漫天寒光在瞬間收斂!


    雲淺月在半空中聞住身形,眼中隱隱帶著一絲冷嘲的微笑,仰麵對上了詹雪憂淩厲刺來的劍尖。他笑容似譏似嘲,眼神輕蔑而倨傲,毫無防備的身體鄙夷而篤定地對詹雪憂發出了挑釁:刺啊。刺啊。若你當真能刺得下去,我一死又有何懼?


    詹雪憂雙眸緊閉,窄劍已刺到雲淺月咽喉。


    然而,縱然看不見任何,聽不見任何,也不去想任何,他依然控製不了手中的劍:一旦他清楚地明白手中的劍,足以將那個與自己同樣有著雪花刺青,同樣有著靈魂守護的人、置於死地的時候,他就無法再控製自己的身體,控製自己的手臂,控製自己的劍。


    任窄劍鋒利的劍尖,在雲淺月咽喉不過四分的地方,顫抖著停了下來。


    猛然收住的力道令細窄的劍身不住顫抖,發出細微卻刺耳的聲響。詹雪憂痛苦地死死扣住了劍柄,根本不敢睜眼麵對當前的一切。


    若王爺在此,必然可以輕而易舉地震住此刻惶惑的詹雪憂吧?王爺會怎麽做呢?……費心思忖著王爺可能會有的舉措,卻無奈地發現,王爺或者隻需要一個眼神,一個虛扶,一個字一句話,就能穩住詹雪憂,我想要學著王爺來安撫他,卻是撞破頭也做不到。再也受不住雲淺月對付詹雪憂的無恥伎倆,我疾步從暗處走出,護到了詹雪憂身前。


    詹雪憂渾身都在顫抖,我順手奪過他的劍,竟是那樣的輕而易舉。


    “詹大人?……詹大人?……”


    連喚幾聲都沒有反應,情急之下也顧忌不了多少,捏劍的手揪住詹雪憂衣襟,另一隻手照著他白皙的臉頰便狠狠抽了過去,厲吼道:“詹雪憂!”


    詹雪憂這才有些失神地向我望來。


    我咬牙,又是狠狠一記耳光:“你是誰!——古淳硯還是詹雪憂?!”


    嚅囁許久,詹雪憂也不能成句。


    我動了動有些麻木的手掌,照著他已紅腫起來的臉頰繼續抽下去:“你活著是為了誰?古洌硯?還是……風?矜?!”


    直到我提到王爺,詹雪憂痛苦迷惘的眼中終於顯出一絲清明。我第四個耳光下去,他卻又畏縮地低下頭,仿佛並不願意在秋襲和驚燕中抉擇。我知道再加一把勁兒就能讓詹雪憂醒過來,卻不想此時雲淺月翩然一刀劈來,險些砍斷我揪著詹雪憂的右臂。我順手用詹雪憂的窄劍招架著雲淺月,他刀法玄妙,我未受傷前尚且要小心應付,何況是受傷之後?


    幾招拆了下來,方才知道當天雲淺月與柳泫鬥劍時藏了不少實力。此人非但精通秋襲異術,武學上的造詣也決計不會比若水遜色。勉強招架了幾招,腰身越發無力,小腹的劇痛也更是清晰惱人,詹雪憂猶在九天神遊之中,心知這樣下去隻怕要折在雲淺月手裏,正在暗暗頭疼之時,隱隱聽見院外整齊卻似淩亂的步伐,再與雲淺月拆了幾招,卻發現外麵竟是明火執仗匆匆來了一大隊人馬。


    不愧是東城密談的副首領,這麽快就收到消息趕來了。我在心裏暗自感謝上蒼,隻恨不得把那個時常笑嘻嘻的薛將軍抱住狠狠親上一口。來得太及時了!


    雲淺月冷冷看了院外一眼,未等薛冷趕到院中,倏然收刀入鞘,一個翩身躍入空中。


    我被他一刀狠狠逼至角落,眼睜睜看著他在空中化為虛無,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此渾不著跡的輕功身法,完全超出了武學所能解釋的思維範疇,縱然是王爺那樣宛如煙雲般輕盈的輕功,也不可能做到在半空中倏然消失。


    又是秋襲異術!


    第五三章 守護


    薛冷趕來的時候,一身狼狽滿眼疲倦,白色軟甲上一色的鮮血痕跡,火光照耀下,很有些悽厲猙獰的味道。我緩緩調整內息,扶牆站了起來,已有幾分準備聽他帶來的慘烈消息,然而他帶來的變故,依然讓我頭暈目眩得險些栽了下去!


    大批秋襲高手潛入要塞中,試圖與秋襲左路軍裏應外合擊潰秋綬,薛冷察覺之後,迅速調來重兵,以人海戰術將數百秋襲高手圍困在要塞南角。犧牲掉近三千精兵之後,勉強將秋襲派出的高手,逼向了要塞中央的小校場。


    “當務之急,是即刻解決掉校場中的秋襲高手。一旦任由他們靠近要塞內的外圍防禦攻勢,與城下的左路軍裏應外合,要塞必然失守!”薛冷順手拭去臉上猶殘的血漬,神色間卻是異常的堅決果斷,“事出突然,屬下不及稟報,便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將秋襲高手圍困在校場。還請洛大人恕屬下僭越之罪。”


    高手!如今會些武功的便都是高手!如今闖入秋綬要塞的,究竟是高得何種程度的高手?猶在遲疑頭痛中,薛冷身邊一個親隨匆匆趕來,人未站穩便撲倒在薛冷身邊,急道:“大人,第四支隊鎩羽近七成,是否繼續命令,調遣第五支隊增援?”


    王朝軍製,除了各營將軍擁有的直屬幕僚親衛隊隻有兩千人之外,其餘六個支隊,滿員都是八千人。八千精兵霎時便折羽七成,秋襲高手究竟有多高?又究竟來了多少人?


    薛冷看我一眼,顯然是不願在我麵前繼續自作主張。我亦心知,秋綬要塞對外防禦渾然天成、堅不可摧,可若從裏打開就容易太多了,若然困不住秋襲潛入的“高手”,一旦丟了秋綬要塞,直接後果便是整個西南戰局的失利。如此關頭我自不能猶豫,輕聲道:“便照薛將軍的意思辦吧……薛將軍自去城樓督戰,我去校場看看。”


    當我趕到校場的時候,長風營下第四支隊已然全軍覆沒了。


    遼闊長天綿延著煌煌火光,依然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幾乎照亮夜空的刀劍寒光,淡漠去晚風中悽厲的血腥隻至一片淒冷。觸目驚心的校場,絕不畏死的廝殺,沒有嘶吼,沒有哀號,氣息中仿佛瀰漫著麻痹人心的藥物,一旦陷身其中,疼痛、生死,都已成為虛無,自丹田洶湧而起的熱血,直衝上腦門,每個人都在拚死地殺!也隻知拚死地殺!


    被圍在秋襲的高手,便如同一把快刀,鋒芒犀利地斬向周遭cháo水永不幹涸般湧去的兵士。輕功絕妙,依然躍不到人cháo之外,踩著滿地毀於快刀之下的屍身,那一片血光瀲灩,驚人心魂。靠近秋襲高手的兵士,無一例外地身首異處。以十敵一,勉強可在對方身上留下一抹血痕。


    奮力割開一個秋襲高手咽喉,單刀上倏然間閃過一片異樣的火光。劃開一片刀光護住身形,稍稍分神凝望遠方,卻見南邊天光如火,煌煌燎天,那一種不同尋常的火色,令我下意識地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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