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悶著一肚子疑惑,王爺忽然喚我。我放下手中的細米餅,水袋也塞到了侍書手裏,匆匆到了王爺身邊,垂首道:“王爺有事吩咐?”


    王爺看了詹雪憂一眼,說道:“侍書、侍墨都不會武功,雪憂還帶著傷,你護著他們留在此處。紅煙燃起,你再護著他們過來。”


    居然又不帶我去?不等我多聒噪,漆黑身影一閃,一直謹慎注意著王爺這邊動靜的詹雪憂已屈膝跪在王爺身前,頗有些急切地說道:“主人知道雪憂左手劍比右手劍出色。”


    此語一出,連坐在王爺身邊翻看地圖的柳泫也不禁有些色變。伺候在主人身邊,主人若不開口吩咐,縱然主人言語間涉及自己,也不能有所表示,否則便是刻意偷聽主人說話,蔑視主人,極大的不恭敬。


    冷冷盯著突然竄出來的詹雪憂,王爺原本微笑的神色在倏然間收斂。


    詹雪憂也感覺到四周異樣的目光,隱隱察覺到自己舉動的不妥,慌忙俯身磕頭道:“雪憂冒犯!——不過主人既是以身犯險,雪憂不敢偏安一隅。還求主人成全。”


    王爺隻是冷冷一笑,侍墨極為乖巧地牽來了王爺的坐騎,侍衛們也很快整裝集結。王爺的無視令詹雪憂有些失措,眼睜睜看著王爺翻身上馬,隻冷冷留下一句:“什麽時候懂規矩了,什麽時候再來求‘成全’罷!”


    柳泫適才在王爺懷裏睡了一覺,又有些生龍活虎的味道了。想著白水川內仍舊有八、九百人,說不得要以一敵數十,柳泫一身病弱未必吃得消,趁著王爺沒在意,偷偷將冰魄丸遞給他。


    柳泫極有江湖豪氣地朝我抱拳,策馬從我身邊走過,又忽然迴頭,嬉皮笑臉地向我扔了個瓶子過來。我接過一看,隻差沒氣得七竅生煙!那瓶子裏裝的赫然就是我的寒煙翠!——那死小子記著上午的仇預備撂倒我呢!


    在我咬牙切齒地腹誹中,柳泫追隨著王爺與葉弦等人一同離去。原本生機勃勃的山地登時便是一片死寂,隻剩下安靜的侍書,俏皮的侍墨,仍舊跪在地上的詹雪憂,以及,謎一般古怪的倨傲男子,雲淺月。


    王爺真正要留下的並不是詹雪憂,而是雲淺月。真正要我“護”住的,不是侍書、侍墨,也是雲淺月。麵對這個秋襲國最神秘的男人,我事實是有些忐忑的,我不是王爺,對於那些忽然把葉子變成花朵的神技一竅不通,我現在甚至開始懷疑,雲淺月是不是能在瞬間把我的劍也變成一朵花……


    用朵花去刺人的咽喉,那一定是最浪漫的事情,非但浪漫,還浪漫得要命!


    “詹大人?……”我湊近詹雪憂,想將他扶起來。


    並不太樂意接受我的好意,詹雪憂在我伸手的前一刻緩緩站起。左手輕輕護著右手小臂,我清楚地知道那是他受傷的地方。雲淺月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片嫩色花葉,他用單薄的花葉吹奏出極為清脆悅耳的音色,應和著寒冬烈日的微暖冷洌,清邁悠揚。


    才自悅耳的樂聲中醒來,我隱隱察覺一絲不妥。詹雪憂的劍已毫不留情地削落了雲淺月掌中的單薄花葉,臉色很是難看:“木葉蕭蕭,是麽?……同樣懂得這個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讀懂你樂聲中的意思。是要向你的主人通風報信麽?”


    雲淺月很有些惋惜地揀起地上碎作幾瓣的花葉,並不正麵迴答詹雪憂的話,隻是頗為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我如今共侍一主,不要逼我總是折你的劍。”


    麵對雲淺月赤裸裸地輕蔑,詹雪憂並不動氣。這世上惟一能夠牽動他情腸的隻有王爺,旁的人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曬,他自然不會為不相幹的人生氣。他盯著雲淺月,說道:“我倒是很奇怪,為什麽我無法真正對你出手,你卻可以輕而易舉地折斷我的劍?”


    雲淺月淺淺一笑,道:“我折的又不是你。”說著便捧著他那幾片碎花葉坐了下來,五指輕輕一攏,花葉在瞬間恢複原狀,他順手將那花葉輕柔放在地上,任它們隨著風在腳邊打著轉兒。


    詹雪憂到此刻也想明白了。那花葉之音縱然傳得再遠,也不可能傳迴秀澤郡。若附近當真埋伏著秋襲軍的人,如今要通知秀澤郡的秋襲軍迴防也決計趕不上王爺的動作。雲淺月惟一能通知的便是白水川的人,可白水川若埋伏著探子,必然已被侍衛們一路上無聲無息抹掉了。


    雲淺月應該不是無事生非的人,今天又是花葉又是幻術一股腦地倒出來,必然別有所圖。如今這裏隻剩下我們幾人,他仍然不辭勞苦地擺弄花葉,侍書、侍墨自然不會是他的目標,我也不太可能,再剩下的不用多想,顯然是想從詹雪憂那裏圖謀些什麽。


    第一次擺弄花葉,引出了詹雪憂口中的“易體術”,讓王爺對詹雪憂的奇怪見識存了小小置疑。第二次擺弄花葉,詹雪憂直指他用什麽“木葉蕭蕭”和雲淺月(汗,他不知道潛雲就是雲淺月)暗通消息。


    或者,雲淺月隻是為了知道,詹雪憂到底對秋襲異術了解多少?


    ……盯著雲淺月倨傲如月的身影,我頭一次感覺到麵對無限詭異的忐忑。


    第四六章 禍根


    五十人奇襲白水川,聽來甚是荒謬,然我卻沒什麽多餘的擔心。以王爺的謹慎,若無萬全之策,絕不會輕易涉險,何況身邊還有柳泫、葉弦護衛,再加上神出鬼沒深不可測的月缺清,縱然拿不下白水川也斷然不會有任何不測。


    一直裝作無意地看著雲淺月,卻見他忽然起身,向我步步行來。正在思忖他究竟想幹什麽,這個自出現就仿似沒注意過我的倨傲男子,竟然就這麽好整以暇、理所當然地一屁股坐在我身邊了。


    詹雪憂謹慎地目光很快便集中過來。王爺表麵上既是看在詹雪憂麵上方才留下雲淺月,雲淺月在這期間若出了什麽岔子,幹係顯然就全部得由詹雪憂擔下來,詹雪憂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雲淺月就坐在我身邊不過兩尺的地方,男子獨特的氣息極其魅惑地傳遞過來。我在這時才意識到,這個男人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任何人一旦卸下心防靠近,便如掉進旋渦一般,除了死於非命絕不會有任何別的下場。


    目光依然放在遠處,雲淺月身子卻稍稍傾了過來,明顯是在對我說話:“——茗姑娘?”


    既是打招唿,也是在確認我的身份。神色倨傲的雲淺月忽然低頭示好,我隻是微微點頭,並不打算率先開口切入話題。


    知道他身份又見他神乎其神的秋襲幻術後,我對他的忌憚已到了極至,心中偶然有一絲激賞欽慕,也在他必然是驚燕首當其衝的敵人這個認知下煙消雲散。


    ——次次賣弄秋襲異術是圖謀,折眉示好顯然也不會單純。


    盡管沒有開口,我卻是很恭敬地與他對望,表示一直在等待他的下文。王爺留他在身邊就是想搞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麽,早些知道他的心思想法,早些除掉他這個隱患,方才是最安全的。


    雲淺月看了詹雪憂一眼,稍稍側身,提議道:“借一步說話?”


    我隻得起身微微頷首,道:“請。”


    沿著山路走了好一陣,確定侍書、侍墨、詹雪憂必然聽不見我們對話了,雲淺月方才緩緩停下腳步。我遠遠地跟著他,待他停步方才稍稍靠近,他似乎並不願意廢話,直視我雙眸便開出了條件:“一瓶止血散,換一個問題。如何?”


    “止血散?——你受傷了?”我有些吃驚。


    雲淺月並不答話。隻是冷冷盯著我,等我的答覆。恰好我身上帶著一瓶絳糙散,便取出來遞給他。他默然接過,小心地收了起來。然後好整以暇地看著我,顯然是在等我的問題。


    不認為他會為了一瓶止血散告訴我此行的目的,因此根本不去問那些傻問題。況且,醫者濟世,原本便該贈醫施藥,慈懷萬物,我縱然隻是個半吊子大夫,用施捨藥物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私心底依然自覺很是無恥。


    想了想,隻得問道:“傷得嚴重麽?”


    雲淺月先是一怔,隨即淡淡答道:“還好。——我以為你會問,我費心留在風矜身邊的目的。”


    “問了你會說麽?”我反問。


    “會。”雲淺月答得十分幹脆,我稍稍有些怔住,眼看著他舉步往迴走,邁出幾步又忽然迴頭,認真補了一句,“但我不保證,我說的一定是真話。”


    看著那張精美麵容上隱隱帶出的一絲笑意,我甚至產生了眼花的錯覺。一直以來看到的雲淺月,倨傲冷漠,骨子裏帶著不容逼視的桀驁,整個人就如同他精美絕倫的刀法,一樣的湛藍如月,一樣的如刃鋒利。


    這樣的人,會和我這樣一個素不相識的侍女開玩笑?……他究竟想幹什麽?美男計?不會吧?……我稀裏糊塗地想著,眼前身影卻是微微一個踉蹌,清清楚楚地看見雲淺月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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