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陽盤踞燕子穀,直接切斷東北與後方的聯繫,東邊還有寒瑚國虎視眈眈,腹背受敵的情況下,顏知將軍手下隻剩三萬人,想要剿滅柳煦陽帶慣的八萬叛軍舊部,實在強而為之。王爺顯然也並不看好顏知將軍此役,因此句句都在說兵敗之後如何。


    岑輕衣一直沉默,此刻也隻是守禮地應了聲是。王爺緩緩起身,走到了窗前,忽然迴頭問道:“單若水到哪兒了?”


    岑輕衣想不到王爺忽然問起這個,想了想,方才答道:“末將離京時大軍已經開拔,途中也曾遇見,估算路程,大約明日便可到秋綬要塞了。”


    至此已沒什麽好問的了,少時岑輕衣便告退離去。王爺順手將冷透的殘茶向我遞過來,我還在東北兵變的震驚中迴不過神,直到王爺拿摺扇敲我腦袋,才慌忙接過茶碗。想著去添熱水,王爺已緩步向門口走去。


    “王爺要出門?”


    “去看看雪憂。”


    詹雪憂自頭痛症發作之後,王爺便不許他再貼身護衛,見不得詹雪憂一如路邊小狗的可憐相,又讓他一路上衣食住行都跟著自己,如今也是住在王爺起居的院子裏。


    走近詹雪憂的屋子,發現門窗都緊閉著,趕了兩步上前輕輕將門推開,一股灼熱之氣便撲麵而來。定睛一看,才發現牆角幾個火爐都燒得紅通通的,詹雪憂躺在床上,兩個年輕侍衛來來去去地在旁邊照顧。


    “……是茗姑娘?您來得可好,詹大人有些發熱,我和錢亭正想著要不要迴稟王爺,給詹大人請個大夫呢。”陸辰手裏拎著一條毛巾,轉身便看見了我,一副撞見活菩薩的感恩模樣,額上還浸著細細的汗珠。


    這模樣讓我禁不住好笑。如今王府稍稍年輕一些的侍衛,都是王爺心腹大臣將軍們的後輩,錢亭便是天驕營將軍錢若望的侄子,這些侍衛們平日裏嬌生慣養作威作福慣了的,要他們打架殺人自然不含糊,伺候照顧人那可就是絕對外行了。王爺此行隻帶了侍書侍墨兩個大丫頭,我又去照顧柳泫,如今詹雪憂受傷,竟然就把他們捉來充數,難怪陸辰笨手拙腳的一頭冷汗了。


    錢亭聞言迴頭,睜睜看著我,也終於籲了口氣,說道:“……這傷的……”


    我側身相讓,王爺提著衣角走了進來,一手虛按阻止了陸辰、錢亭見禮,走近幾步,在隔簾前停下了腳步,示意我去看看詹雪憂。


    我從命走近床邊,見詹雪憂側身躺在床上,臉上帶著病態的cháo紅色,唿吸微微有些急促。依著息熱的舊法子,錢亭和陸辰給他裹了三床錦被,頭上也捂著厚厚的紫貂裳。伸手探了探脈,禁不住有些哭笑不得,這兩個也是自幼習武的,卻連詹雪憂發熱的因由是內息紊亂都不知道,胡亂當做風寒治了,還把門窗都關得這麽嚴實。


    指著陸辰開一扇窗透氣,又將裹在詹雪憂身上的錦被扯下來兩層。詹雪憂這才有些昏沉地睜眼,眼中帶著遲疑。我連忙說道:“是王爺命我來看看你的傷——倒也不太厲害,隻是內息亂了。”迴頭問錢亭,“適才給詹大人服什麽藥?”


    錢亭正忙得人仰馬翻地搗騰茶具,陸辰在一旁接口道:“是王爺賜下的凝碧丸。”


    凝碧丸有鎮痛的奇效,難怪詹雪憂內息亂作一團,還能安穩躺在床上。我朝王爺望去,王爺斟酌著腳步走了過來。詹雪憂一直昏沉著,除了我搭他腕脈時睜過眼,便連一根指頭都沒動過。王爺剛剛舉步,詹雪憂便如識主小貓一般驚覺地翻身坐起,王爺走到床前不過幾步距離,詹雪憂已動作利落地雙膝落地跪到了地上。


    我這才看見詹雪憂左邊臉上青腫了一塊,心中疑惑適才在院中看見的那灘血。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詹雪憂有什麽厲害的外傷,臉雖腫了,也應該隻是挨了一耳光,那灘血倒是怎麽迴事?


    “主人。”詹雪憂虔誠俯首。


    “內息紊亂?”王爺的態度就有些奇怪了。隔著簾子時,眼中還隱隱帶著關切,如今走到詹雪憂麵前,卻是似笑非笑的尖銳刻薄,“……以你的功力,不能自行調息?怎麽?就等著本王來給你賠笑臉?——跪著做什麽?起來。”


    詹雪憂原本cháo紅的臉色登時煞白一片,下一刻,一口逆血自他口中猝不及防地“蓬”地噴出,在空中灑下一片細碎的血霧!不顧血脈運行強行壓製內息,確實硬氣。可如此自殘的舉動,看在王爺眼中不啻火上澆油。


    陸辰與錢亭雙雙色變,我才邁前一步,詹雪憂已扶著床沿勉強站了起來,順手取出雪白的手帕,拭去了嘴角的殘血。


    王爺冷冷一笑,找張椅子坐了下來,說道:“還磨蹭什麽?這就替他看傷。”


    詹雪憂顯然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又犯了王爺忌諱,麵對王爺冷冰冰中帶著諷刺的言辭有些不知所措。我慌忙笑著緩和氣氛,走近詹雪憂,問道:“詹大人可還有什麽……”外傷?話未問出口,便看見詹雪憂雪白的衣袖上,逐漸染出了一團殷紅的血跡——這才是院子裏那灘血的來曆吧。


    掀起詹雪憂袖子,那蹩腳的裹傷手法便讓我狠狠瞪了錢亭一眼。自幼習武的人,竟然連個小傷都處理不來,官家少爺果真是養尊處優慣了。小心將紗布撤了下來,入目便是小臂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傷口就在那青色刺青下麵,細窄縱深,明顯是劍傷。再仔細看那入劍的角度,顯然不是外人所傷,而是詹雪憂左手持劍自殘。


    錢亭裹傷的本事雖不怎麽樣,用在詹雪憂傷口上的藥倒是極好的紫髓膠。托陸辰去柳泫那邊院子把我藥箱取了過來,先用冰肌露將詹雪憂傷口洗淨,隨後取針fèng合,最後直接用暖玉膏封住,再用過紗布將詹雪憂的傷重新裹了一遍,這才算處置妥當。


    詹雪憂雖先服了凝碧丸,冰肌露也有鎮痛的效果,但畢竟不是專門的麻醉藥物,處置好詹雪憂的傷口,他原本cháo紅的臉色便痛得有些發白。


    “這就沒問題了。過兩日就會結疤生肉,沒什麽大礙。”我將藥箱稍稍整理了下,便準備扣上蓋子。


    王爺冷笑道:“著急什麽?……本王看你那針法實在蹩腳。拆!拆了再fèng合一次!”


    拆了再fèng一次?!


    陸辰、錢亭兩人麵麵相覷已驚得沒了聲音,詹雪憂有些失措地望著王爺,看著王爺眼眸中冰冷絕情的光芒,終是不敢求恕,隻頗為哀傷地低下頭去。他左手極為靈巧,拆起自己手上的繃帶時更是如此。


    詹雪憂木無表情地拆著自己傷口上的紗布,抹去了逐漸結成薄膜的暖玉膏,鮮血在霎時間四溢而出。我有些頭皮發麻地望著王爺,入目卻是一張冰冷無情的臉。詹雪憂生生將我適才fèng入肌肉的線都勾了出來,原本沒什麽大礙的傷口登時傷得血肉模糊一片。


    “茗兒?”王爺冷冷笑著催促。


    我硬著頭皮重新取出冰肌露,替詹雪憂清洗傷口,取針線fèng合,再敷上暖玉膏,最後裹上紗布。這一番折騰下來,詹雪憂臉色已隱隱發青,冷汗細細滲了出來。


    所有人目光都小心翼翼地放在王爺身上,隻見王爺緩緩站起身來,我稍稍鬆了口氣。詹雪憂也略略放鬆地斂眉站直身子,將被折騰了許久的右手輕輕護在身側。


    豈止就在此時,王爺忽然冷冷命令道:“再拆!”


    “王爺?!”知道王爺是存心教訓詹雪憂,因此先前雖驚訝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如今王爺竟然指令再拆一次,這麽折騰下去,詹雪憂那手臂到底還要不要了?


    王爺並不看我,冷森森的目光放在詹雪憂身上。


    詹雪憂隻遲疑了一瞬,便緩緩伸出左手,開始拆右手小臂上的紗布。見他仍是不開竅,顧不得王爺是否瞧見我動作,大刺刺地一腳踢在詹雪憂膝後,他顯然料不到我會踢他,腳下一軟便跪了下去。


    王爺冷冷瞪我一眼,我隻低頭裝著沒看見。


    王爺這次竟是出乎意料地堅決,看著詹雪憂停下的動作,陰冷咄咄地逼了一句:“不拆了?……還是要本王命人幫你拆?”


    詹雪憂雖然動輒自殘,然而王爺卻是從來不曾對他施用如此嚴厲的肉刑,聽著王爺竟然出言威脅要差人拿他,詹雪憂身姿瑟瑟,很有些驚惶,俯身顫聲說道:“主人降責,雪憂不敢規避……隻是雪憂不知做錯了什麽,觸怒了主人?求主人明示,雪憂日後絕不敢再犯。”


    “做錯?你倒沒做錯什麽。”王爺冷冷盯著詹雪憂,“隻是有些事你不明白,所以本王開導開導你——說到折騰人,本王比你更有法子。內息紊亂算什麽玩意兒?你若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開口說一聲,念著你我主從十一年,本王絕不讓你敗興而迴!”


    第四四章 盛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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